第二百零八章 亡父
「父親向來愛讀書,見了讀書人自然不肯放過。女兒這些年忙於國政,讀的書倒少了……那公子如今還在堂前?」
「應是已經走了,為父見他遊歷天下,便拜託他好好尋找你妹妹,他也應承了。」
「父親也知道小妹私自出宮未歸之事?」朱芷凌有些意外,「不過父親放心,小妹已經在濱州現了身,如今正往太液回來,父親不必太過擔憂。」
「可是你卻不打算把她接回太液,而是送往松嵐行宮是么?」
朱芷凌被父親說破,不由臉上一紅。父親向來才思敏捷,又善察人心,女兒的這些心思定瞞不過他,當下只好點了點頭。
「你將你妹妹遠置於太液城,是想與你母親對陣之時可心無旁騖?」
如此隱秘的心思都被察覺,父親果然無所不知。
朱芷凌心中大駭,卻不敢說一個不字。
這世間,便是對無垠她也未必毫無保留,只有對父親她是一個謊字都不願說的。
「凌兒……」聲音依然平和而溫柔,只是充滿了憂傷。「你與你母親之間的心結,為父能明白。但有些事,並非全是她的錯。你們朱氏世代如此,她不過是其中一人,遵循了祖制,縱然有非情之事,既非她開的先河,也非她所能阻止,你是不該怪怨她的。」
「父親!女兒知道父親此生深愛母親不曾負,可母親終究是為了皇位而殺了父親,這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事實。女兒如何能不怪怨她?她當日來這萬壽壇祈福之時已是大權在握,皇祖母已病入膏肓連來儀宮都出不得,就跟如今的她一模一樣!倘若她能忤逆一次,哪怕就那麼一次不順著皇祖母的意思,何至於我與父親陰陽相隔受這永別之苦?」
說到此處,朱芷凌已是撫著肚子大哭起來:「就算父親能夠不怪怨母親,可我如今也有了身孕,難道便要眼睜睜看著母親下令要我殺了無垠來換取皇位嗎?難道要我這腹中的孩兒也跟我一樣自小便嘗盡這喪父之痛嗎?」
「所以你便將你
母親困在來儀宮中,看著她死嗎?」父親的聲音忽然嚴厲了起來。
「不會的……父親,不會的!女兒答應父親,事成之後一定會善待母親,供奉天年,女兒就算恨她,也不至於泯滅了人倫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來!」
朱芷凌想了想,接著急忙辯解道:「何況母親如今是心病,只要我將小妹送到她面前,她一定會好起來的。我這一切只是想要保住無垠,保住我孩子的父親。我將來也不會辜負您臨終前的囑託,一定會成為不輸給皇祖母的好君王!父親,我所求的不多,我所求的真的一點都不多啊,父親可能明白女兒的心嗎……」。嗚咽之處,淚梗於喉,已是泣不成聲。
「唉……其實這又有何難?只要你肯放得下,為父有個辦法,可以使你既保得住夫婿,又不必與你母親爭鋒。」
「有何辦法?」朱芷凌止了哭聲,抬頭問道。
「明日你派人將你妹妹送回太液城去,你隨父親一起,從此隱姓埋名,便可安樂一世再無憂思了。」
朱芷凌一怔,「父親,我是監國,也是儲君。如今二妹已嫁入蒼梧,我若隱居避世,父親的意思是……」
「不錯,皇位之事還有你小妹,她若繼承大統,方可保我碧海無憂。」
朱芷凌聞言變色道:「父親此言何意?難道父親覺得女兒治國之才尚不如小妹?」
「為父不是這個意思。你如今已入困局,若再不及早抽身,恐怕後患無窮。為父是授你脫身之策,並非覺得你的才能不足以擔起國君的重任。世間諸事冥冥中自有天數註定,你要強行逆施,也難得善果。何不儘早看破這一切醒悟過來呢?」
朱芷凌低頭不語,她並非是被父親的話所說服了,相反父親的話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只是她從來都沒有頂撞過父親,不想正面作駁。
溫柔的聲音再次響起,「凌兒,你有多久沒有和父親行木蓮於湖上了?」
很久很久了。
久遠得已想不起來了。
「
來,把你的手交給父親,讓父親帶著你去行木蓮如何?我們忘掉眼前的這一切,忘掉那些仇恨是非,從此只剩下快樂,豈不快哉?」
多少次夢中思念至深的身影,哪怕能夠讓父親再復生回來與自己共渡上一日的時光,折我朱芷凌十年之壽又何足惜……
窗外已是夜色,月光映入車輦中來,映在那雙白皙的手上。父親的手還是那樣的乾淨,隱隱間似乎還帶著書卷的墨香。
朱芷凌遲疑地伸出手去,想要去觸碰那雙渴望已久的雙手。
「來,凌兒,和為父一起,離開這裡吧。」
朱芷凌忽然猛地抽回了手。
「凌兒?怎麼了?你不願意么?」
朱芷凌慘然笑道:「父親,你已經不在這世間了,女兒知道你心有不甘。但女兒不會像你一樣去順從她忍受她聽命於她。女兒會讓父親知道,這世間沒有什麼是註定的,女兒定要將這乾坤扭轉過來給父親看!到那時,女兒自會去酒堡山下為父親添香祝禱,陪父親好好說說話。至於一起行木蓮……會的,會有那麼一天,只是怕是還要等很久很久。」
說著,朱芷凌鄭重地低頭拜了下去,再抬頭時,眼前不過一縷青煙,隨著月光淡淡,不知覺已散盡了。
太液城郊外的大路上,方才突來的一陣秋雨,將路面打得泥濘一片。
趙無垠早已換乘了馬車,無所事事地聽著車窗外雨聲淅淅瀝瀝。這折騰人的祈福終於應付完了,回宮該好好歇一歇。
是人就得知天命,真要是祈福便能延壽,閻王殿里豈不要亂了套了。
趙無垠自冷笑了一聲,輕輕摩挲著精心修剪的指甲。
世間其實都知道,所謂的萬壽壇祈福,其實就是一場政權交替的預告。人總有生老病死,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如今的明皇自即位起便鬱鬱寡歡,怠於朝政。若要說起她的作為,只怕還比不上她任監國公主那時來得勤勉又有政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