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松嵐
松嵐行宮,此處離太液國相距不過二百餘里。
每逢春風送暖或秋意高爽之時,總有些皇親國戚會喜歡到此處踏春秋遊。離著國都雖近,風景卻大不同,很有些野閑的意趣。
常駐於行宮的宮人們知道一入秋季,就隨時有可能有車駕從國都過來,碧海的女帝和公主們歷來都愛潔凈,所以行宮的里裡外外都會提前打掃得一塵不染。
守宮門的侍衛們也每日早早地候在行宮的東門,只要太液城來了人,應是會有人從東邊快馬先遞消息來的。
不料今日侍衛們沒有等到東邊來的消息,反而等來了一隊車駕。
這車駕還是從西門入的。
太陽打西邊出來都不如這車駕從西門進來讓侍衛們來得驚奇。
親自護衛車駕的是濱州府的護軍參領大人,說是奉了陛下之命護送清洋公主回太液國都,途經松嵐行宮,先作歇息。
侍衛們見了這千人車隊不敢怠慢,急忙稟報於松嵐行宮的行宮使。不一會兒,行宮使便神色匆匆地趕來接駕。
朱芷瀲正心急如焚地坐在車內。
她心中惦念著明皇的病勢,恨不得立刻飛回太液城去。
濱州府的護軍參領知道事關重大,出發前也聽說了明皇病重,監國公主朱芷凌打算去萬壽壇祈福的計劃。
若是趕得早,說不定還能湊上前去陪同公主一同祈福。這可是明日的國君,像濱州這種偏遠地區是難得靠近儲君表忠心的,此等機會怎可放過?
於是一路上這位護軍參領大人心急火燎地快馬加鞭,緊催著隊伍日夜兼程地趕,把朱芷瀲感動得不行。
不料眼看國都在即,隊伍卻停了。
「殿下,士兵們實在累得守不住了,得先在松嵐行宮附近歇一歇了。」護軍參領大人如是說。
朱芷瀲看了一眼外邊的護衛隊伍,士兵們確實個個神色疲憊人困馬乏,只好點頭應了一聲。
護軍參領見朱芷瀲還算應得爽快,心中輕舒了一口氣。他見行宮使疾步趕來,不等他行禮,就一把將他拉到了旁邊的僻靜角落裡。
行宮使還道是他要塞些銀子給自己,讓自己在駕前見縫插針地說些好話,喜孜孜地笑道:「護軍參領大人客氣什麼,有什麼事只管吩咐便是。」肥大的袖子下卻掩不住一隻手已伸將出來。
護軍參領一愣,旋即明白過來,一板臉正色道:「宮使大人,本將軍是有監國公主之令要密授!」
行宮使的手剛伸到一半,聞言也是一愣,立刻將手掌一覆轉為行禮躬道:「是是是,大人如此匆忙護送公主殿下趕來,定是有密令的,在下恭聆密令。」
「監國殿下昨日差人傳信來說,陛下在太液城內聖體違和,殿下不日將出城往萬壽壇祈福。」
「萬壽壇祈福?!」行宮使倒吸一口涼氣,「那麼是說陛下……」
護軍參領一把捂住行宮使的嘴,急忙壓低嗓門道:「輕聲!這是殿下的密令,你還想嚷得眾人皆知不成?」
行宮使忙舉袖遮了口,驚魂未定地說道:「是下官唐突了,護軍參領大人請繼續
說。」
「殿下說,祈福前後須得數日。在此期間,請清洋公主殿下暫居松嵐行宮,無詔不得私自出宮。」
行宮使腦中轉得飛快。
陛下病危,長公主去萬壽壇祈福,將三公主困在行宮,無詔不得出?
這是……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奪位之爭?
護軍參領見行宮使臉上忽然一片驚恐,低聲道:
「你是不是也想到了……」
行宮使見參領的神色,如遇知音般又驚又怕地應道:
「莫非……英雄所見略同?」
清鮫公主監國七年,繼承皇位乃是天下皆知的事情,然而帝位當前,這位心思縝密的公主想要對自己的妹妹防上一手也不是不可能。何況明皇陛下如此寵愛這位最小的公主,說不定動了別的心思也未可知呢?
哎呀呀,倘若真是如此,那把這位三公主困在行宮的密令可就非同小可了啊!
參領和行宮使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聲勝有聲。
一個偏遠州境的四品武官,一個寂寞京郊的護院宮人,都是離權力中心隔著十萬八千里的邊緣人物。
可偏生越是這樣的人物,越是熱衷於尋嗅那些風吹草動。
他們唯恐放過了一絲一毫能夠驗證自己存在於官場的機會,拚命想要在風雲潮水中沾上點葷腥,好讓自己顯得不那麼默默無聞。
不巧的是,他們還有大把的閑暇時間,可以沒事就在私下瞎揣測所謂的聖意和風向。這使得他們在執行上面交代下來的任務時,會顯露出分外的熱情和謎一般的偏執。
行宮使與參領互相瞧了好一會兒,開口陪笑道:「大人畢竟官職高見識廣,依大人說,這事兒該怎麼辦才妥當?」
參領的職責不過是將朱芷瀲送到行宮,就該掉頭回濱州復命去,當下既然與行宮使交接了,就沒自己什麼事兒了。
可是眼前正是向未來國君表忠心站立場的好機會,既然已沒有機會陪監國殿下去祈福,那麼至少得賴在行宮不走,替她絆住有可能會妨礙她登基的親妹妹才好。
參領故意皺眉道:「依我看,此事既然是密令,說明事關重大,監國殿下定是信任你我,才如此吩咐下來的,更須慎重。」
「是是是。」行宮使笑容不改,肚中卻暗罵,有屁快放。
「此事要確保萬無一失,就須得裡外應合。宮使大人在行宮內仔細看守公主殿下,好好伺候不要顯出什麼異樣。我就再辛苦幾日,將這衛隊千人圍成一圈,護住行宮四周,不放過一個死角,如此便可無憂了。」
行宮使聞言,立時明白了他的用意,暗想此等鄉下武官,倒生了一副花花腸子,擁護儲君的功勞,硬是要分一杯羹去。
參領見他神色遲疑,忙又低聲添了一句:「宮使大人莫要忘了,這位公主殿下可是精通五行之術,太液城尚且出入自如,若無我千人駐軍守住四門出口,只怕宮使大人看守不易。」
行宮使心中「哎唷」了一聲,暗忖倒忘了這一茬,又轉了笑臉道:「參領大人果然周全,下官佩服。如此,便有勞大人和諸位將士了
。大人放心,只要將士們肯盡心把守宮門,飲食等物事的供應下官定盡心全力相奉,不教大人操心!」
朱芷瀲見二人在遠處嘀嘀咕咕半日,神色怪異,心下生疑。
好一會兒,才見那行宮使過來行禮叩頭,將自己迎入行宮。
行宮除了正殿是明皇御用之外,其餘五處偏殿皆可供皇族隨意使用。
朱芷瀲剛在偏殿坐下,便看著宮人們進進出出,捧了各式日常起居之物進來。
她暗暗奇怪,既然只是在行宮稍歇,為何送來這許多的物件,倒像是要小住一般。
她喚住一名宮女問道:「你手裡捧的這是什麼?」
「哦,奴婢捧的是夜裡用的織錦絨毯。宮使大人吩咐了,如今入秋漸涼,萬一殿下要是夜裡覺得冷了,可以添上。」
夜裡?
不過稍歇,怎麼還要過夜?
「喚你們行宮使來!」朱芷瀲越發覺得不對勁。
宮女見她臉色一沉,忙放下絨毯出門去傳喚。
行宮使畢竟是侍奉過御前之人,猜到朱芷瀲會生疑心,早候在殿門外,一聽是喚他,趕緊踏入殿來。
「護衛的參領說是稍歇,本公主體諒將士們辛苦,便下令允了就地休整,如何變成宿一夜?」
「殿下,小人只是聽參領大人說兵士們疲乏得很,需過一夜才能恢復。」行宮使早備下了說辭。
「參領人在何處。」
「已出宮門安營紮寨去了。」
「可我沒下令讓他安營啊!」朱芷瀲有些急了,「如今母皇病於來儀宮,我得趕緊回太液城去!」
行宮使恭敬地應了一聲「是」,腳下卻紋絲不動。
「沒聽到我說的話嗎?我要立刻回太液城去!」
「可是參領大人的衛隊正在休整……」
「那就不要他的衛隊,我一人回去!這裡離太液城不過二百餘里,你給我備匹快馬就行!」朱芷瀲已是惱了。
「那可使不得,殿下乃是千金之軀,既然入了這行宮,小人說什麼也要護得殿下周全,沒有參領大人的護衛,小人怎能放心讓殿下獨自上路呢?。」
「那就讓參領快帶人來啊!」
「參領大人說明日再來拜見公主殿下,其餘的小人就不知道了。」行宮使踢得一腳的好球。
「你……」朱芷瀲被氣得語噎,方才還對這護軍參領印象頗好,如今已是恨不得立刻跑去撫星台讓姐姐教訓他一頓了。
哼,小小行宮,還能困住我么?
朱芷瀲以觀心術看了看行宮使的神色,斷定他是找了借口不讓自己走。轉念一想,索性不和這行宮使白費口舌,回頭尋個機會自己溜走便是了,當下斥道:「本公主累了,你退下吧。」
行宮使似是瞧破了她的用意,笑道:「那就請殿下安心休養,小人會讓他們都守在殿外,殿下有任何所需只須在殿內使喚便可,無須勞趾出殿。」
朱芷瀲大怒,聽這話的意思,是要把自己鎖在殿內了?
究竟是誰給了這狗東西這樣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