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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清漣

  夜色,總是掩藏悲劇最好的幕布。


  偌大的太液城中,冷冷清清幾乎沒什麼巡城的守衛,除了來儀宮和壺梁閣,僅有的那些伊穆蘭兵士也早早地回營悶頭大睡去了。


  樞密五人緊跟在腳步踉蹌的朱玉澹後面,一路朝涌金門而來。


  起初朱玉澹只是沖衝撞撞地奔走著,溫蘭知道,那是因為藥效又發作了一些,之前她在寫遺書時自言自語就已經是有了些癥狀,現在則變得胡言不斷了。


  幼鱗岩的功效便是如此,一旦與赤石脂添作一處,就會漸漸產生各種各樣的幻覺。只怕朱玉澹此時的眼前已是炫彩奪目,別樣光景了吧。


  果然,朱玉澹走了一段之後忽然站在了原地,手足無措地喃喃自語起來,似是和什麼看不見的人說話,然後又開始急走狂奔,一路趕到了涌金門的牌樓門口。


  涌金門處早已沒了守衛,只有門旁昔日的馬廄還在。


  朱玉澹見馬廄旁尚自拴著幾匹馬,猶如得了救星,口中念念有詞地上了匹白馬就要向前沖。


  那馬大約是無人照看,餓得不行,不情不願地走了幾步。朱玉澹騎在上面身形晃晃悠悠,幾次差點都要跌下馬來。溫和看了看兄長的臉上,依然是怡然自得的一副表情,不過還是讓隨從牽過馬來,繼續尾隨在後面。


  祁烈看那朱玉澹儘管晃得厲害,下盤的雙腿還算是一直穩穩地跨在馬肚子上,這說明她騎術的底子不差,且一定是年輕時留下的根基,即便神志已經不清醒,依然能本能性地不讓自己摔下來。


  入了涌金門,過了永安橋,朱玉澹忽然下了馬。眾人正不知道她打算要做什麼,忽然見她抱著頭蹲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口中越發瘋言瘋語。


  樞密五人只有琿英是女子,她見朱玉澹如此凄慘,終於忍不住想要去扶她一把。不料剛剛靠近她,就被她一把推開,口中兀自驚恐地喊著:「別過來,朕沒有頭可賜給你!冤有頭債有主,你的頭……你的頭去找血焰王要去。」


  琿英不禁看了一眼身旁的祁烈,後者則因聽不懂朱玉澹的話而茫然不知所以。


  溫和看著地上的朱玉澹,披頭散髮滿身的血污,腳上的一隻鞋已不知道去了何處,露著沾滿泥土的一隻腳,依然難掩腿上的細膩與光潔。額角上的血已經凝固,傷口處一片紫黑,看得人不禁心悚。


  那朱玉澹驚恐了一陣,忽然換了表情,一臉的祥和欣慰,甚至還有了笑容。她再次翻身上了馬,痴痴地看向遠處的清漣宮。


  「潔兒……潔兒,原來你就在這裡,你沒有去蒼梧!」


  她極是愉悅地笑了幾聲,然後將韁繩一縱,駕馬向清漣宮奔去。


  「快,跟上!」溫蘭見狀,急忙手中也是一鞭揮下,緊跟其後。


  他眯起眼睛細細地看向朱玉澹飛馳而去的清漣宮,依稀看到飛燕台上有個女人的身影。


  「莫不是見鬼了?」溫蘭咒罵了一句。


  朱玉澹似乎也看見了那個女人,又驚又喜,扭轉馬頭越奔越快。


  清漣宮前的青石路是位於離地二三十丈的城樓之上,不過路面既平又寬,很是安全。宮殿本身是太液島上最偏遠的一處殿宇,飛燕台則是臨淵而建的一個平台,下方就是碧波萬頃的太液湖。遠遠望去,猶如浮在湖上的一個空中樓台。


  朱玉澹本來朝殿門口疾馳倒沒什麼,忽然轉向那延伸在半空的飛燕台,卻全不在意中間隔著的是空曠的深淵。


  她望著空中樓台,口中不再模糊不清,終於大聲又清晰喊出了此生最後的一句話:「潔兒,母親這就來救你,再不和你分開!」


  餘音未絕,她從城上縱馬一躍,連人帶馬墜了下去。


  溫和急忙趕到欄杆處向下看去,只見下面一片漆黑哪裡能看到什麼。過了片刻依稀聽到一聲水聲,便再無聲息了。


  溫蘭執著馬轡立於路中央,看都懶得看,只向弟弟問道:「死了?」


  溫和點點頭。


  溫蘭這才滿意地笑道:「這好得很,失足落水而死,喝飽了太液湖水明天再浮起來,大約把肚子里的東西也都洗乾淨了,別人再瞧不出什麼端倪。」


  莫大虯站在遠處,暗自心驚。


  這溫氏二老果然是一個比一個心狠手辣,羅布為人貪婪無情,但與此二人相比,可是相形見絀了。所幸當日蘇佑出手相幫替自己的父母脫了身,若落到此二人的手裡,只怕凶多吉少再難逃生。


  溫和勸道:「兄長,事已了,夜已深,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溫蘭依然緊緊盯著那飛燕台,好像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指了指遠處說道:「奇怪,朱芷潔不是去了蒼梧么,如何飛燕台上還有人?難道清漣宮現在還有人居住?」


  溫和略加思索道:「朱芷潔雖去了蒼梧,好像她姨母朱玉瀟後來搬了進去。」


  「原來是她……」溫和恍然大悟,他想了想,笑道:「也好,既然已經到了此處,那就一併做個了結。來人,去把清漣宮的宮門打開!」


  琿英不覺皺眉,這溫蘭果然是個決絕之人,殺了朱玉澹不夠,還想再殺朱玉瀟?

  這邊早有兵士上前跑到宮門口,忽然發現,宮門並未關閉,門只是虛掩著。


  「走!進去看看!」溫蘭顯然是意猶未盡。


  斬草自然要除根,朱玉瀟雖然早已不在局中,但依然有可能會成為隱患。


  要怪,就只能怪你姓朱了。


  溫蘭踏入清漣宮,發現宮中空無一人,四下的景象也甚是荒涼,宮中的擺設物件都凌亂不堪地散落各處。桌几上的茶盞,燭台上的殘燭,都已積了層灰,顯然已經有些日子沒有打掃了。


  溫氏二老都是心思縝密之人,看到這光景都有些奇怪,不覺對視了一眼。


  殿內昏暗無比,僅有的一點亮光來自殿側的飛燕台邊。


  溫蘭揮了揮手,示意侍衛先上前去,自己則小心地跟在後面。


  一眾人到了平台的台階前,赫然發現台上果然站著一個女人,穿著華美的長袍,背向眾人正眺望遠處。


  「銀泉公主?別來無恙?」


  那女人既不轉身,也不答話。


  溫蘭見她不作理睬,有幾分惱火,剛要示意侍衛上前,忽然那女人開口嘆道:

  「你說你以前和我一起綉過花樣的,我還以為你和我有過交情。」


  說著,慢慢轉過身來。


  溫蘭細細瞧去,不覺一驚。


  「竟然是你!」


  那女人容顏蒼老,卻如少女般地笑了起來:「是啊,我也沒料到,那個老宮女


  會是你,要不是你開口說話,我還真認不出來。」


  溫蘭臉色陰沉,看著眼前的小貝,心下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清漣宮的樣子已是有些日子無人居住了,小貝穿著朱玉瀟的衣服在這裡做替身,說明朱玉瀟早已不在此處。可是太液城的各個出口都戒備森嚴,她隻身一人如何能逃脫?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逃出去,只有可能是靠密道。


  原來這清漣宮中也有密道!

  「給我細細地搜一遍!看看有什麼密道的入口!」溫蘭大喝一聲。


  小貝再次大笑起來:「密道?我怎麼不知道這清漣宮裡還有密道?」


  溫和一臉善意地勸說道:「不如你來告訴我們,銀泉公主去了何處,省得大家麻煩?只要你肯說出來,我們就送你平平安安地出城去,如何?」


  小貝搖搖頭,折起一隻袖子似是欣賞一般地答道:「城外哪裡有城裡好,這幾日可是公主恩准我名正言順地用她的東西了,她的衣服,她的首飾,她的珍珠肌玉膏,都是我的。」說著,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這幾日我過得可快活了,跟公主一般。不……我就是公主。你們看,這整個清漣宮都是我的,我這輩子最滿意的就是這幾日了。」


  溫和笑道:「好,好,你是公主,那麼我問你,你在這裡當了幾日的公主了?」


  小貝想了想,答道:「有四日了,每天一醒來就想著今天穿什麼好看的,每天都不重樣。」臉上幸福的表情滿足之極。


  溫蘭不悅地「嘖」了一聲,「看來朱玉瀟四天前就逃走了。我們居然不知道。」


  溫和臉上有些歉意,說道:「是我疏忽了,光顧著來儀宮那邊,沒想到朱玉瀟。」


  溫蘭哼了一聲,「算了,也掀不起什麼大風浪來。」說完朝侍衛打了個手勢,侍衛會意,立刻順手從窗邊扯下一截簾紗擰成繩子,套在了小貝的脖子上。


  還是那樣痴痴地笑著。


  「再問你一遍,朱玉瀟去了哪裡?」


  小貝既不驚慌,也不害怕,她整了整衣衫,儀態端莊地坐了下來,優雅的神色間猶如一位公主。


  溫蘭懶得再多說,轉過身去揮了揮手,侍衛則收緊了手中的紗繩,小貝被勒得臉色驟青,還是詭異地笑著。


  這時,溫蘭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種時候,那個討厭的王長姬居然沒有跳出來指手畫腳?


  溫蘭急忙朝眾人中看去。


  不對……祁楚不見了。


  他這才剛剛察覺到,祁楚已不在人群中。


  「王長姬呢?」他高聲問道,同時看向祁烈。


  祁烈冷冷地嗆了他一句,「我怎麼知道。她想去哪裡,是她的自由。」


  不對,這事情不對!

  溫蘭忽然覺得大為不妙,祁楚在這個當口開溜,只有一個可能。


  她一定是去向蘇佑告密了!

  「來人!隨我速去壺梁閣!」溫蘭頭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清漣宮,其餘人也急匆匆地跟了出去。祁烈雖然表面強硬,但他確實不知道姐姐是不是去了壺梁閣,眼下溫蘭要尋她的晦氣,他怎能放心,當即也趕緊追溫蘭去了。


  不過片刻,清漣宮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只是在那潔白的憑欄邊上,多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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