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扶風
陳麒拗不過他,只得作罷。第二天是十九逢單,天還沒亮,陳麒就興沖沖地帶兵出門去了。
然而巡了一整天,除了遇上幾個市井裡的竊賊,沒有任何異常。隨從兵士阿諛奉承地說畢竟是陳統領,有什麼歹人早就望風而逃了,哪裡還有送上門來的道理。
陳麒雖然心中不爽,也只好作罷。
隔日,再換了鄭崙。
這一次,整個白天都沒有發現異常,卻在傍晚時分,有城東南角的百姓來報,說是在水井邊有了新發現。
據說那裡的百姓將水桶放下井想要汲水,然而水桶入井卻一點都沉不下去,好像被什麼東西給托住了。探頭一看,井底的水面上似是飄著什麼東西。
百姓拿了長鉤子把那東西撓了上來,又是些樣式奇怪的衣服,因先前南市裡發現血衣的事早已傳開,百姓們心中懼怕不敢怠慢,便急忙報給了正在巡城的鄭崙。
鄭崙將那些衣服拿來一看,果然是幾件戰袍,被水泡得纏作一團。
他仔仔細細地翻了一遍,這一次,是在後腰處發現了另一個徽紋。
這個徽紋,他認識……
十六年前霍青林奉旨西征討伐扶風國,後有扶風使節前來納受降國書,使節的衣服上便綉有這個徽紋。
先有嶝岩,後有扶風……
這到底是?!
鄭崙的智謀並不低,儘管比葉知秋慢了一步,但也想到了某種可能性。
周邊的鄰邦小國的勢力正在暗中慢慢聚集。
鄭崙將戰袍交到了葉知秋的手中時,恰逢陳麒也在青槐山莊。
鄭崙查到兩次,自己卻什麼都沒能發現,陳麒很是窩火。
然而葉知秋哪裡還有閑心去顧及他的心情,嶝岩國與扶風國的戰袍相繼出現在帝都,正是坐實了葉知秋的猜測。
「葉大人!是時候該下令了!封鎖整個南城,把這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龜孫子們給揪出來吧!」
陳麒的情緒遠比鄭崙激動,他最恨這種不敢正面對陣的敵手。
葉知秋依然搖搖頭。
「為什麼?都已經發現兩次了,為何還要姑息?」
「因為這事實在是太蹊蹺!」葉知秋厲聲說道:「你們想,不管是嶝岩國還是扶風國,都算不得是蒼梧國的友邦。嶝岩國避世不出,扶風國對昔日舊敗敢怒不敢言,如果這是李厚琮請來的援兵,於情理不符!」
鄭崙點了點頭道:「其實我也想過這一點,可是李厚琮向來兩面三刀,能許下些什麼承諾誘使這些小邦來援,也未必不可能啊。葉大人請想,如今李厚琮手中並沒有多少兵力,而且又被溫蘭牽制在瀚江。他想要儘快地反攻我們,直接修書請周邊諸邦合力出兵,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合力出兵?」葉知秋哼了一聲:「就這幾個蝦兵蟹將?我只擔心李厚琮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話怎講?」
「你們仔細想想,從掩藏的戰袍來看,人數不過十幾人,絕無成事的可能,卻要擺出這等疑雲重重的樣子,分明是想讓我們自亂陣腳。倘若你們今日就封鎖了南城,他明日就會出現在西城、東城!到時候怎麼辦?你們繼續封鎖嗎?龍鱗軍加禁衛軍兩萬五千人,想要封鎖整個帝都,容易得很!但是人心怎麼辦?惶惶不安,流言四起,只怕還沒等李厚琮來攻城,百姓已經開始鬧騰開了!」
「誰敢鬧騰?我第一個斬了他腦袋!」陳麒怒喝一聲。
「斬?斬得盡,殺得絕嗎?拿下整個朝堂我也只敢殺了三十六名大臣,整個帝都足足二百萬平民百姓,難道你打算都殺光?你不怕民沸生變嗎?到那個時候,何須李厚琮出兵,我們能不能活著走出盤雲門都是未知之數了!」
葉知秋一陣反問,將陳麒呵斥得說不出話來。
鄭崙見狀,從旁勸道:「葉大人說的確實在理,陳大人也是這幾日不曾遇到那些鼠寇,心裡不爽快,所以急躁了些……」
話音未落,陳麒已是著惱:「你這話何意?便是你巡城撞上兩次,那也是你運氣好,怎倒說得我巡城不力一般?」
一句話說得鄭崙也急了,「好心當成驢肝肺,我替你遮醜,你反不領情,以你這粗糙的性子,巡城巡出些漏網之魚又有何奇怪?」
陳麒惱得當即要翻臉,已被葉知秋死死攔住。
「你們二人都是韓統領以命相托的左右臂膀,如何敵人的面都沒見著,就先反了目?是想讓李厚琮今晚就舉杯慶功嗎?敵人尚在外面,豈在眼前?!」
陳麒和鄭崙兩人本來也是互不服讓的關係,韓復尚在世時就已經將此事告訴過葉知秋。只不過先前有韓復一力壓制,韓復死後葉知秋安排的計謀又順風順水屢屢得手,所以陳麒與鄭崙倒也相安無事。
不料自從備戰守城,每日氣氛漸漸緊張,這幾日巡城又巡出些詭譎之事,陳麒緊繃的神經已是極限,鄭崙的一句無心之言,終於引爆了兩人的矛盾。
葉知秋畢竟不是韓復,能一言以鎮之,所幸他預想到日後可能會遇到這種局面,尚留了一手。他取出韓復先前親筆的書信,又以好言寬慰,這才勸住了倆人。然而倆人都是心高氣傲之人,看似言和於好,心中的嫌隙還是落下了。
夜深人靜,三人最後也沒能想明白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只能悶悶不樂地各自作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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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郊外一處隱秘的山谷中,掩著一處兵營。
營中最大的一座營帳內,正燈火通明,笑語不斷。
蘇曉塵命兵士備了些酒肉,請了隨軍參將徐孚過來,又把鷲尾、曹習文和表妹葉茵也喚了來,湊成一桌,把酒言歡。
徐孚早已一改前幾日生冷的神情,酒剛上桌就殷勤地替蘇曉塵斟了一杯。
「蘇學士不愧是慕雲太師的高徒,這等妙計,真是四兩撥千斤啊,哈哈!」
說完,又替鷲尾斟了一杯,稱讚道:「當然,也要靠鷲尾姑娘的本事,真是人也美,功夫也俊,叫我老徐好生佩服!」
鷲尾淡淡一笑,略點頭以示謝意。
曹習文與葉茵是剛入營不久,不大清楚來龍去脈,問道:「是什麼計策,徐將軍如此讚不絕口?」
徐孚滿飲了一杯,來了興緻,開口道:「哎呀,你們不知道,這蘇學士啊,說是要攻城,可壓根兒就沒有要派人去廝殺的意思。我活了這大半輩子,終於知道什麼叫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真髓了。」
曹習文聽得心癢,又替他斟了一杯道:「徐將軍快說說。」
「剛到帝都近郊的這頭幾天,蘇學士他可真沉得住氣,什麼也不幹,只管自己畫畫,一畫就是三天,把我給急得……後來他讓我看他畫的那些東西,原來都是鄰邦小國的徽記。我納悶兒啊,畫這些做什麼,結果蘇學士讓軍中的裁縫做成各種戰袍、軍旗,還紋上徽紋。紋的頭一個小邦,是叫……叫什麼來著?」
蘇曉塵笑道:「嶝岩國。」
「對對對,嶝岩國。這名字拗口得很,總記不住。紋好之後,鷲尾姑娘就拿著這嶝岩國的戰袍潛入帝都去了,她故意藏巡城的龍鱗軍副統領鄭崙能瞧見的地方,把那鄭崙給看懵了,接著就拿著戰衣去找葉知秋。」
葉茵一聽到爹爹的名字,剛要發問,卻被蘇曉塵一個眼神止住,顯然是讓她不要顯了身份,免得引起軍中不必要的麻煩。
徐孚沒有注意,依舊說道:「那鄭崙不認得這嶝岩國的徽紋,可葉知秋是禮部尚書啊,對這種東西那可是門兒清,一眼就認出來了。結果,他就猜想是不是嶝岩國的人混入城中了。」
曹習文問道:「可是就這麼幾件戰袍,也沒幾個人吶,對葉老賊能有什麼用?」
蘇曉塵聽得曹習文稱呼舅舅為老賊,雖然知道舅舅謀逆的行徑,總是心中不舒坦,皺了下眉頭。
徐孚道:「年輕人別急啊。蘇學士可是前前後後畫了十八個小國的徽紋呢,嶝岩國的徽紋不過是頭一個。隔了一日,鷲尾姑娘就拿著扶風國的戰袍丟到了帝都南城的井裡,又讓鄭崙給發現了。這下子葉知秋就有點慌,猜測是不是聖上請了諸邦的援兵過來,怎麼一個接一個的。」
曹習文想了想:「這麼猜疑也不奇怪,可是蘇兄畫了那麼多,如果都這麼故技重施,只怕那葉老賊反而不信。而且區區數件戰袍,人數也不多啊。」
徐孚一拍大腿,高聲道:「妙就妙在這裡,蘇學士備下的這十八國的徽紋,可不是一味地東投西丟。嶝岩和扶風是就那麼幾件沒錯,後面那些小國的徽紋就不是那麼幹了。呃……呃……蘇學士,其餘小國的國名我總是記不清,不如你來說。」
蘇曉成笑道:「好,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就是換些別的花樣。我舅舅是個心細之人,他既精通諸國外邦事宜,又很會琢磨。所以我就將計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