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燕清略作沉默,才道:「往微處說,是以絳唇香舌作鋼劍,要將驕橫惡虎雙翼斬;往宏處言,是要還他眼裡的天下清明,式微的漢室再起。」


  呂布的眼神霎時間變得如野狼一般兇狠,卻只是懶洋洋地后倚了下,嗤之以鼻:「痴人說夢!」


  燕清微哂,心想別瞧不起人,歷史上你還真中招了。


  面上卻不露聲色,只道:「恕清斗膽,將軍豪勇善戰廣為人知,恰是大漢氣勢衰末、天子之威名存實亡之際,正是英雄逢時應運而生,只憾明珠暗投。」


  他話里直指董卓非明主,呂布聽得分明,只不置可否道:「繼續。」


  燕清敢挑明了說,自然是有把握呂布非真心效忠董卓的緣故。他純粹是個利益至上主義者,當一方權勢滔天,又願意給予他厚待時,他將毫不客氣地反叛,哪怕是義父也無法倖免。


  燕清大膽點題:「董仲穎無才無德,惡行罄竹難書,惹得眾生怨聲載道,確實當除!」


  呂布目光如炬,字句誅心:「布莫非是看走了眼,先生原是王允老兒派來的說客?」


  燕清波瀾不驚地笑道:「若真懷疑清是細作,以主公的脾氣,怕是早一戟斬了腦袋給司徒送去了吧!」


  呂布不語。


  燕清知他默認,從從容容地繼續道:「主公果真胸懷大志,清甚喜。我原有一計,可叫主公自淤泥脫身,尋一良地自立旗幟,擁兵自重;然新計又生,定讓主公名利雙收,美人在懷。」


  呂布給了他意味深長的一瞥:「噢?且聽你道來。」


  燕清微微一笑:「王允既有計,董卓乃共敵,何不將計就計,驅這頭弱虎,吞那頭病狼?主公大可先答應王允聯合的請求,叫他安心籌備,再搶先一步與天子暗中通信,得其旨意代伐逆賊,且在斬下卓項上人頭后亮出聖旨,告知天下此為大義滅親的忠烈,也好徹底除去弒父污名。」


  呂布靜靜聽完,卻有些興趣缺缺:「王允不過是另一董卓,況且以他脾性,更不會重用於我,我助他成事又有何益處?倒不如向義父揭發他的狼子野心,還能得好些賞賜。」


  燕清早料到他會這麼說,勸道:「主公此言差矣。遵從的是皇命,而非區區王允一人。得此從龍之功,天子定將大肆封賞,屆時主公一併拒了,只求一封地外放,既得忠義清廉的美譽,又可名正言順地屯糧屯兵,積蓄實力,才能在亂世真正贏得一片立足之地。為虎作倀是短視者所為,犧牲名譽換來金珠,又有什麼意思?追隨當權的上位者,固能風光一時,卻危如累卵,還處處受制於人,難以得志,似主公這等武力超群的英才,如今不也得屈尊當個小小的貼身侍衛嗎?留王允在也大有含義,此人極剛愎自用,喜大好功,沒了忌憚的董卓在上頭壓著,他定不再願與人將權力分薄。主公辭拒一事,天子那的阻力還需他去賣力勸說,好生運作才能化解呢。」


  呂布放在案桌上的手指動了幾動,默然半晌。


  燕清確實言之有物。可他所建議的做法,與自己從前貫徹的相去甚遠,一時間下不來決心,便道:「言歸正傳,王允老兒先是請我,又請義父,所圖為何?」


  燕清:「……」


  原來之前自己講得稍微迂迴了一些,他其實根本就沒聽明白啊,還故弄玄虛地評價一句,倒是把自己給蒙過去了。


  他猶豫了一下,知自己必須拿點乾貨出來,才可叫對方信服,就還是冒險下了這一劑猛葯,直白道:「司徒急邀太師,打的是將佳人二送的主意。」


  呂布愕然:「所謂佳人是——他那養女?」


  燕清:「除了心思伶俐,立志回報養恩的貂蟬姑娘,還有誰既有傾國傾城的美色,又有捨身飼虎的膽色呢?宴罷,載了美人的氈車就要去往太師府了。」


  呂布將牙咬得咯咯作響,卻氣極反笑,攜怒的一掌狠狠落下,實心的案桌頓時四分五裂,眸中燃燒著熊熊怒焰,倒半點沒懷疑燕清的判斷與猜測,大吼道:「荒唐可笑!不過個稍有姿色的輕浮歌伎,就敢夥同那自作聰明的狗屁老頭一同將我愚弄,要讓一女侍二夫?不拿他們狗命,世人皆笑我呂奉先愚不可及,活該蒙受這奇恥大辱了!」


  他的脾性一上來,就如狂風暴雨般,非要將那對戲弄自己的養父女給砍下項上人頭不可。燕清忙起身,攔在他去取兵器的路上,絲毫不懼他的暴怒般喝道:「還請主公息怒!既已看穿了計謀,區區欺瞞便不攻而破,屈辱又從何說起?!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想做鷸蚌相爭中得利的漁夫,怎能隨心所欲地行事?且不說大丈夫何患無妻,小不忍則亂大謀,少帝懦弱無能,姑且忍得,可在□□下苟且偷生多日,主公乃蓋世英雄,難道胸襟狹隘至此,還不如黃口小兒的寬廣嗎?!清僥倖窺破司徒的連環計策,且斗膽告知,可不是要見主公先行自亂陣腳,枉顧大局地將人殺個痛快。」


  呂布死死地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警告道:「燕——重——光,不想死就滾開!」


  燕清知這時千萬讓不得,紋絲不動,甚至雲淡風輕地笑了一下:「失了理智的猛虎不過是發狂的野獸,再威勇又如何?您盛怒之下,連分析利弊都無法做到,縱使拿得動斧方戟也註定丟了準頭。清即便站在此處,任您全力劈砍一下,也將輕易閃開,做到毫髮無損,不知您是否願意接受清以命相押的賭局?」


  呂布此刻可不欣賞這種形同挑釁的膽色,狹長的鳳眼微眯,殺機似寒芒閃過,哈哈大笑道:「你既執意尋死,布又何須客氣!好!」


  他迅速取了通體由玄鐵打造的愛戟,二話不說,向不知死活的燕清就是猛力一擊。


  燕清一眨不眨地緊盯著他的動作,一見他握住兵器,藏在袖中的手指就輕輕一彈,剛好方天戟的月牙刃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了過來。


  「閃!」


  他脆喝一聲,身形便靈巧地晃了一下,往那快得肉眼本應分辨不清、即便僥倖看到、也絕對躲閃不及的凌厲攻勢的另一側閃去,險而又險地避開了雷霆萬鈞的殺招,連輕逸的髮絲都沒被削到半根。


  「主公,您看如何?」


  燕清笑眯眯的,心裡卻重重地吁了口氣。


  三國殺里的那些基礎卡牌,在他眼裡可是穿越時附帶的神器,雖然最多保存四張在手裡,每用掉一張,要等約一分鐘后才會從「殺」「閃」「桃」中隨機刷新一張出來補充上。


  尤其「閃」可立下了無數大功,他從長坂坡一路策馬趕來洛陽,既託了那匹腳程快的寶馬的福,更多還是閃的功勞,才讓孤身上路的他屢次在橫行霸道的流匪的長刀下逃生。


  也是從那些本該九死一生的經歷里,他大膽得出了「閃」的躲避概率是百分之一百,無視對方武力加成的結論。


  畢竟這世上暫時沒有第二個人,能帶著「殺」的卡牌來對付他。


  呂布眉頭難以置信地抽動幾下,深吸了口氣,狐疑地看了兵戟好幾眼,實在難以相信自己的正常發揮下,還能被個文士躲過。


  難道真被燕清說重了,氣狠下,連準頭都差成這樣?


  他冷哼一聲將它歸位,重新在座上坐下,強壓下冰寒殺機:「好。那先生請說,如今又當如何?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燕清見他說到做到,竟能剋制住暴烈的脾氣了,心定幾分:「主公既能忍得一時之氣,才好做長久之計。不妨冷靜想想,所為主辱臣死,清又如何無能至在料敵先機時,讓主公平白受辱?」


  呂布冷冰冰地橫他一眼:「既胸有良策,為何藏之不出,偏生觸怒於我?先生如此喜拿布取樂嗎?」


  燕清知他差點被戴了綠帽,心氣不平,況且自己還全程表現出了極大程度上的預見,還任事態如此發展,著實不太像話,不拿出個說法來定然難以善了。


  他淺淺一笑,倒無意間帶了幾分算無遺策的高深莫測,娓娓道來:「太師素來貪婪好色,王允有心算計,又有長著顆七巧玲瓏心的貂蟬全力施為,不中計反怪了。只是主公難道就不好奇,太師究竟是知曉您與王允之女有婚約在先還奪人所愛,還是對此一無所知受到矇騙才攬美人入懷的呢?他是否會聽信將軍所言,還是一意孤行地相信王允的花言巧語?若他無意中橫刀奪愛,可願在得知真相后,主動將貂蟬歸還?」


  呂布漆黑的臉色漸漸恢復正常:「這有何難,一問便知。」


  燕清贊同地頷首,悠悠道:「一方是立下汗馬功勞,護佑自己身家性命的保命牌,也是天下赫赫有名的蓋世英雄;一方是溫言軟語,國色天香,善解人意,才色雙絕的解語花,在太師大人眼中,究竟孰輕孰重?也好讓主公知道是否將忠心錯付。」


  呂布虎著臉,驀然覺得,這謀士慢慢悠悠的語氣永遠透著幾分看好戲的味道,著實可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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