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李肅在用兵打仗上雖是個瘸子,積怨甚多時卻難得果決了一回,與副將細細商榷了一陣,他拿定了主意,一面派副將去集結可信的分隊長們先發制人,另一方面由他親自領人去燕清帳中砍了那顆腦袋,最後將不願跟隨他的當場肅清,帶上輜重,前去投奔目前急缺糧草的袁紹。


  計劃很美好,當他與副將真正開始分頭行動,首先就遭遇了挫折——是夜二更時分,李肅親領一隊精兵兩下殺了守在門口毫不知情的守衛,粗暴闖入燕清所在的帳中,正要割下他項上人頭時,卻見本該在榻上安睡的督軍早已不翼而飛了,只一眼見到穿著身麻布單衣,被打暈丟在地上的秦誼。


  「混賬東西!」


  李肅難以置信地大罵一句,將秦宜祿狠狠地一腳踹醒,嚴刑逼供下,他卻也一問三不知,神情迷茫不似作偽,又將這營帳翻了個底朝天,依然不見所蹤。


  他背脊陣陣發寒,氣急敗壞地命人在周遭搜索尋覓,唯有差人將副官喊來。


  除去燕清絕對是計劃中最關鍵的一環,結果竟不知去向,副官聽李肅難掩心虛氣短地發完脾氣,心知這大事不妙,臉色登時變得煞白:「將軍可是真有把握,吾等計劃不曾被布之耳目聽去?」


  李肅原先還能斬釘截鐵地否認,可如今走漏消息的鐵證擺在眼前,他不得不對身邊這些看著可信的親衛起了濃重的疑心,滿臉兇惡地在他們身上來回審視著。


  其實還有一個猜測,是他和副官隱約有所察覺,卻連細想都不敢的:他雖是臨時起的叛心,卻難保被於運籌帷幄一道神乎其神的燕清洞察,否則又如何如此從容地做出應對?

  副官身上皆是方才所殺兵卒所濺之血,聽李肅一言不發,深嘆口氣道:「木已成舟,吾等已無退路了。依屬下之見,將軍當迅速撤去搜尋燕重光的人馬,命士卒帶好輜重,此地不宜久留,當速速離開才是。」


  李肅心裡陣陣后怕,猶豫道:「若叫燕重光將今夜之事告知呂布——」


  副將見他竟然還心存僥倖,不由得出口打斷道:「將軍請三思。計劃敗露已成定局,浪費時間與人馬去尋了他出來,又還有何意義!在落入如此被動的境地后,難不成將軍居然當他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亦或是呂布不從他口中得知將軍背離一事,就無從知曉了?如此可謂是大錯特錯!若燕重光還有別的手段尚未使出,不待呂奉先親來尋仇,吾等命定絕於此處!」


  事關身家性命,李肅也無暇計較他的無禮了,事實上,經此失利,他與副將心中皆都產生了對奇變橫生的燕清的深深忌憚。


  「便依你所言。」


  李肅匆匆點頭,回去整頓人馬,不再逗留地要連夜拔寨出發。因殺了不少不肯歸降的兵卒,要帶上輜重來急行軍已成了不可能的事,許多忍痛只好就地舍了。


  「全——軍——跟——隨——我李肅!」


  撇去恐懼與忐忑,李肅高聲喊出口令,喊到末了,他以被凍得僵硬的手指狠一勒馬韁,馬身向前行去時,又情不自禁地回頭,心中百味陳雜地往身後這些沒精打採的士卒身上看了一眼。


  這一看不打緊,恰恰驚見緊隨身後的,往日勤勤懇懇、之前更忠心獻策的副官忽然目露殺機,毫不猶豫地提刀策馬,直直向他殺來,口中厲吼:「殺——」


  「你這是做什麼!」


  李肅肝膽俱裂,不敢相信他就這麼反了待他不薄的自己,並未第一時間躲閃,而是選擇了大聲質問。


  對方卻置若罔聞,眨眼間大刀的森寒利刃已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直直逼他面門而來。李肅倒吸一口涼氣,本能地往後一避,一下失去平衡,便狼狽地從馬背上滾到了地上,勉勉強強地躲過了殺招。


  帶著一身沉重的盔甲跌落馬背,叫他當場斷了幾根肋骨,口中嘗到熟悉的腥甜,運氣其實還算好的了,沒被受驚的馬兒踩到,就被親衛們爭先恐後地扶著坐起身,牽住躁動不安的軍馬,又將這時如夢初醒,要死命辯解的副將制服。


  李肅痛苦地嘔出一口血來,還沒來得及命人把無端端發狂要殺了他的副將處決,就恐懼萬分地看著上一刻還忠厚護他的親衛眼中殺機大盛,拔出腰刀,口中發瘋般大喊「殺——」,一下就將避無可避的他的胸口要害處給砍了個結實。


  李肅雙目圓瞪,凄厲地慘嚎一聲。


  部隊的幾個主將突然殺成一團,底下的士兵都嚇傻了,而被他們惦記了好一番人頭的燕清,此時此刻其實就安安靜靜地待在尾列。


  他站得離漩渦中心有大老遠的距離,一手掩唇,彷彿是受不了煙塵地咳嗽,其實正面無表情地一邊隔一會兒就丟一張手裡的牌,借士兵們嘈雜的議論紛紛來掩飾嬌笑,很快就將手裡頭的四張牌悉數用在了發動離間這個無視距離的技能上,讓幫著李肅謀反的這幾個骨幹力量發起決鬥。


  砍不死李肅就算他命大,但總得讓這幾個反叛核心也得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主公手裡。


  燕清眼中一片冰冷,除了備受打擊的懊惱外,更多是悔恨莫及,又深恨自己此刻的無能為力。。


  怪他自己太愚蠢大意,仗著知道一些歷史,就自鳴得意地胡亂干預進程,結果吃了個要命的教訓,差點栽在這些個本性就拿背叛當家常便飯的白眼狼手裡。


  不但差點丟了命,還辜負了呂布的重託,浪費了這一千餘精兵和糧草,這次回去定要受到重罰。


  不過也是他這個自以為是的狗屁參謀罪有應得。挨軍棍都無所謂,即便當眾打叫他丟了面子也是應當,只希望以呂布的暴烈脾氣,不惱怒地殺了他一了百了,還願意給他將功折罪的機會,就一切好說。


  這回之所以能死裡逃生,倒不是料敵先機,純粹是佔了身為夜貓子的便宜。


  從穿越前就帶來了睡得晚的壞習慣,又是正式行軍第一晚,他心事重而多,原本就睡不安穩的,索性趁入睡前的功夫揣摩些事。


  結果遠遠聽到密集沉重的腳步聲從主帳的方向往他這裡接近,燕清判斷來者不善,想也不想地就打暈了睡在他床畔的秦誼,將他的衣盔穿上,也不出門,就大膽地貼著帳門站著,待他們摸黑闖入,就從這目光死角里往外溜去了。


  他也是逼於無奈才出此下策的。畢竟手裡的牌就殺、閃、桃這三種,還是在耗完的一分鐘后才刷新的,離間這技能殺傷力雖極大,卻無法無隙發動,得等個一小會兒才行。


  再加上兵營內剩下的全是願表臣服的,他一個人想硬抗出去絕對是死路一條。


  好在他是個文士中少見的高個子,雖跟呂布這種不知吃什麼大的巨人沒得比,卻不怎麼像個弱質文人。這次嘩變中,李肅的副官帶領著人馬斬了死忠於呂布的,其中不乏將領,現這隻部隊便是臨時收編的,連長官都死了不少,認不全底下士卒也不奇怪,他穿著戎裝,又在臉上抹了點泥灰,再混入灰頭土臉的士兵的其中,倒是順利簡單。


  從燕清的位置,已經沒辦法看到被草木皆兵的親衛給團團圍住,保護起來的李肅了,而無法用視線鎖定目標,就不能發動離間。


  他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手中很快就不再空空如也,重新刷新了四張牌出來,然而始終見不到李肅的人影。


  他也不糾結,先跟著那些個只是為了保命才投降、此刻見勢不妙就攔都攔不住潰逃的兵卒們跑了一段,走前還趁亂在被丟棄在地的輜重上扔了幾個火把以免便宜了別人,又摸了匹軍馬,直到離大路遠遠的了,便與他們分道揚鑣,潛入林中。


  褪去這一身笨重又拉仇恨的盔甲,以長袖擦了擦臉上的黑灰,便恢復了翩翩文士的模樣。


  夜空晴朗,星辰閃耀,燕清強迫自己振作起來,抬頭眯著眼看了好一會兒,辨別出了大熊星座,再用它的指引找到北極星,識清方向後,溫柔地拍拍馬頸,聽它乖巧地噦噦一聲,摸黑往東邊繼續行進。


  後悔無益。如今之計,就是先到弘農,等著與後行的張遼隊會合了。


  燕清打好了主意,也明確了思路,等天蒙蒙亮了,折騰這一宿已飢腸轆轆的他索性排隊進了弘農城,想著補充一些乾糧再去那條張遼他們必經的山道上等。


  結果就在一賣包子的小攤前,他琢磨著買純豬肉餡兒的還是豬肉白菜餡兒的好時,背後忽有一人驚喜喚道:「那人莫不是燕清先生?」


  燕清將錢先遞給店家,著他打包,然後不慌不忙地回頭,見不遠處有兩青年儒士並肩而立,一人身形頗為高挑,頭著雪白幅巾,一身寬袍廣袖,眉目清雋俊美,手持一墨尖羽扇,更襯其修晳淡雅,碰觸到燕清的視線,不禁歉意一笑,氣質極溫文敦雅;而喚他的為其同伴,亦是英姿颯爽,看燕清回頭,印證他之猜測,不禁歡喜地丟下友人沖他行來作禮:「果真是先生!竟能在此見到,實乃鈞之大幸哉!」


  燕清眉心一跳,實在是看他雖相貌與氣質皆都不俗,卻跟追星族般激動萬分的人極面生,一時間不好回應,只微微一笑,也回了一禮,直言相告道:「正是在下。恕清失禮,可否將您名諱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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