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徐庶果然未辜負燕清期待,開門見山曰:「重光身懷經天緯地之才,世間罕有人可比肩,堪為王佐之大賢,為何屈身於一聲名狼藉之武夫?」


  說白了,就是卿本佳人,緣何眼瞎?

  崔鈞身上的醉意頓時都被徐庶這話給嚇沒了,生怕燕清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忙出來打圓場道:「元直不勝酒力,才不慎口出狂語,還望重光莫怪。」


  「州平莫憂,此為友聚,又有何說不得的?」


  燕清的反應卻非常平靜。


  崔鈞見他未有計較徐庶出言不遜之意,心下略安,卻不知眼前這個道貌岸然的心機表早就樂開了。


  燕清讀過演義中徐庶向劉備自薦時的那番話,知他那通過建議劉備贈妨主之馬予仇家,好將禍事東引,來測試劉備是否真如民謠中所傳唱的那般仁德的把戲。徐庶現既然願意親自探探虛實,就代表他有些意動,只要過了這關,回頭就順遂許多,哪裡會感到不快,淺笑道:「若此言出自旁人之口,清只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憊於費些唇舌解釋。然元直心直口快,清自當坦誠相告。」


  徐庶不顧崔鈞勸阻,接道:「福願聞其詳。」


  燕清慢條斯理地抿了口酒,不答反問道:「依元直所見,何為仁德?」


  徐庶不慌不忙,以先秦史籍《周書》上的釋義作答:「當叫生無乏用,死無傳屍。」


  燕清微微一笑,開始扯虎皮拉大旗,用此時尚未出現的《後漢書》里話來作回敬:「清卻認為,仁德遠不局限於此。仁者,亦具德也,當進柔良,退貪殘,奉時令。所以助仁德,順昊天,致和氣、利黎民者也。」


  見徐庶凝眉細思,燕清趁熱打鐵,繼續胡扯八道:「董仲穎狼戾賊忍,殘虐干政,死不足惜,然亦非生來如此。其曾於邊遠英豪義氣、抗擊羌騎胡兵,又自亂兵中護尚年幼的聖上與先帝,為一方人傑乘風直上,受朝廷封賞。吾主常悔恨己識人不清,錯信同鄉李肅之巧言令色,不慎認賊作父,后雖漸漸明了,然董賊勢力如日中天,輕舉妄動無異於以卵擊石。他縱不惜軀命,然事一日不成,陛下便多沉淪於水深火熱一日,只得蟄伏至今,再冒天下之大不韙之弒父之名將其血刃。卻如何唯怪他一人昏庸受那老奸巨猾之惡賊矇騙?」


  這話說得大膽,甚至有非議朝政之嫌,卻頗合徐庶心意。


  燕清見他微有意動,稍稍醞釀了下情緒,鏗鏘有力地做了個總結:「今廣廈將傾,山巒即覆,然有一人,憑一己之力欲剿董賊,忍辱負重;為利黎民,處身自苦;為主盡瘁,不恃豐功;氣勝華岳,義出肺腑。既不辭勞苦,又不爭榮辱,貧賤富貴皆能安然處之,赴湯蹈火亦在所不惜。山流水轉,唯磐石不移。如此高風亮節,清又非生了一雙不知辨析的渾濁魚目,有幸得其主,乃洪福。不過區區罵名爾,縱有千夫所指,主公尚且坦然背得,清不過僥倖得點輕才微智,一不足為道之人,又如何背不得?」


  他說得慷慨激昂,徐庶與崔鈞也聽得心潮澎湃,恍然間心馳神往。


  崔鈞不禁拍案叫絕,心有戚戚道:「不料呂將軍實乃叫爾等望塵莫及之偉丈夫,當世之英雄,堪為天下表率也!鈞愧極,非有重光點破,方才如夢觸覺,活這數十載,始終不知己身有眼如盲,錯將麒麟作庸馬,差豪傑多矣!」


  徐庶沉吟許久,忽道:「不知呂將軍現往何處?」


  他問得直接,燕清也答得痛快:「不瞞元直,吾主志不在謀權索位,而在平定戰亂,救助百姓,剛拒了兵馬大都督的封賞,亦不享高官厚祿,只拜了豫州刺史位,正在前去述職途中。」


  滿目瘡痍的豫州這時可算不上什麼福地,肯主動接了這燙手山芋的,不是撒逼就是牛逼。況且呂布手中捏著的是堂堂天子的救命之恩,竟只用來換個一州刺史之位,這消息近來逐漸傳開,於旁人看來著實傻氣。


  徐庶笑喝一聲「好!」


  他不似好友崔鈞般踴躍表態,採取實質行動卻半點不含糊,乾脆至極。他親自為燕清倒了杯酒以示賠罪,又給自己也倒滿,對著一飲而盡,起身道:「有重光為愚兄解惑,如醍醐灌頂也。今世人有大難將至,福雖不才,妄稱賢良,卻也願以己力幫扶一明主。只嘆招賢納士之人雖多,行的卻儘是利己妨人的醜事,福自不欲投托。」


  燕清開解道:「元直切莫妄自菲薄,有此心者,已是難能可貴,更何況元直身懷奇才,又內心清明,不懼明珠暗投。孤掌固然難鳴,然共戰者速來貴精不貴多,便如聲勢浩大的伐董聯盟,因各自心懷鬼胎,即便兵強馬壯,也奈何不得董賊的囂張跋扈,便自行分崩離析。」


  徐庶搖頭:「重光無需多勸,福已幡然醒轉,亦非自哀自怨之人。」他果真洒脫,只糾結了片刻,話鋒就驟然一轉,懇切地向燕清揖了一禮:「此去許縣,路途遙遠,就不知重光可願讓福護送上一程,也好親見英雄風采?」


  這是題試過完,他深感滿意,所以要申請面試了。


  燕清暗暗大鬆口氣,心領神會地笑道:「有志同道合之新友相伴,便如膠漆之和,清只會求之不得,又豈會不識好歹地拒絕?」


  他們忽地變得如此要好,叫崔鈞看得目瞪口呆,暗暗出奇,忍不住打趣道:「鈞尚想將二位多留數日,好談些風雅之事,這下怕是不成了。原本重光就歸心似箭,現遊手好閒的元直也要自請當個忙人,非但不幫著留客,還巴不得立即就動身。」


  徐庶揮了揮手中的羽扇,動作說不出的瀟洒好看,朗聲笑道:「州平若不想遊手好閒,這還不容易?」


  崔鈞無奈地笑笑,拒道:「鈞事務繁多,憾不能同行,還是獨享這些個閑趣罷!只是相逢相識一場,且容鈞為二位備些行囊,聊表心意。」


  徐庶與燕清都知他苦衷,哪裡會不識趣地勉強,也不假作推脫,容他歡歡喜喜著人去牽了兩匹良馬——原先是要準備馬車,被對此敬謝不敏的燕清忙不迭地拒了,又取了些個乾糧盤纏,依依不捨地將他們送到了驛站。


  燕清見他還欲再送,忙勸阻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有緣日後自會重逢,州平情誼已領,且回吧!」


  崔鈞只覺這句子聽著雖韻律古怪,卻奇妙而朗朗上口,深得他心,不由得回味了一番,徐庶則趁此機會,偷催著燕清馭馬跑了。


  路上二人有說有笑,在燕清有心誘導下,徐庶越發覺得與他志趣相投,直至天色漸暗,欲尋一地投宿時,突聞燕清歉意道:「清微有小恙,需先去一趟醫館,不知可否勞煩元直作陪?」


  徐庶未詳察,聞言大驚:「重光竟有傷在身?」


  燕清頷首:「只是左臂稍有痛楚,小小損傷,應無大礙。」


  只不過真正的結果卻不如燕清此刻所輕描淡寫的這般簡單,待到去到城內醫館,尋來大夫診治,徐庶既極感驚詫,也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福亦曾闖蕩江湖多年,未將些個皮肉傷看在眼裡,卻仍懼骨斷之劇痛,不如重光多矣!」徐庶先感嘆一番,又勸道:「只是重光雖勇,仍須愛惜軀體,切莫再這般莽撞了。」


  臂骨折了,本應痛若鑽心,可燕清舉手抬足卻未有半點異常,還與他們同坐飲酒,談笑風生,之後更是若無其事地騎馬趕路,途中顛簸了許久,與他交談,眉目也全然不泄半分痛苦之色。


  徐庶卻不知,自己眼中冉冉升起的鐵血真漢子——燕清本人,也被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徹底懵逼了。


  自穿越后,燕清的體質就有些古怪,尤其是對痛感變得極低,有時皮膚被些利物劃破,血淌下來許久,他見到衣裳上發褐的血跡后才驚覺不知何時多了道豁口。若不是痊癒得也快,危急關頭還有桃牌可以用,他恐怕早就冤枉地死於失血過多了。


  這回出逃時把胳膊弄骨折了,他也只感到有些麻癢的痛,查看后見未流血,不怎妨礙行動,又因拐到徐庶的機會近在眼前而興奮不已,也未太分神去管。


  誰知情況如此嚴重!


  燕清心裡暗暗發苦。可這個一不小心裝出來的*已經裝到一半,再擔心也只能忍著把他裝完,只得一邊雲淡風輕地寬慰驚嘆不已的徐庶,一邊心裡滴血、默默后怕。


  他過去受過的最厲害的傷,也是唯一用到手牌「桃」的一次,還是從長坂坡去長安的途中,他手裡恰好沒閃,又被追來的路匪的流矢射中小腿,自己拔了后,見那還是血流不止,只得吃了個桃——說來也有趣,在用桃牌的時候,還真會凌空冒出來一隻水靈靈的蜜桃,只是吃下去無甚飽腹感,會極大程度上加快傷口癒合罷了。


  可誰知道桃能不能治內傷,比如骨折一類的……話不多說,趁天沒黑透,趕緊順了徐庶的堅持與好意,去車行買一架馬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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