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在得到李典光明正大地往他這來的消息后,燕清微微凝眉,他心思活絡,當即就明白過來,這分明是個欲要離間他與呂布的赤.裸.裸的陽謀。


  頓時被氣樂了。


  不愧是只有一米六幾的偉丈夫,曹操雖身高不顯,就盡長在心眼上了,又有荀彧等能人異士給他出謀劃策,不知是誰想出來的計謀,以至於一邊在前線打著仗,一邊分神處理後顧之憂,還順手挑撥一下虎鄰的內部團結。


  時機抓得也巧,正是眾所周知、作為軍師祭酒的燕清因區區小過就抓上高台,當眾打了二十軍棍,蒙受了這份奇恥大辱,傷口初愈的當頭。


  就算燕清表明自己毫不計較呂布的公私分明,獎懲有序,可不清楚那『軍棍』真相的,又有幾個會就此相信他未對呂布的翻臉無情寒心?


  正常來說,對呂布這種疑心病極重的主公,這根本不算高明的方法固然簡單,卻確實會該死的有效。饒是現在,燕清也不敢輕易去冒這個險,挑戰一下自己在呂布心中的分量,而信任究竟值幾個銅板兒。


  可最糾結的地方就在於,明知對方是沖著自己來的,卻偏偏避無可避。


  閉門謝客是肯定不行的,落入旁人眼中,只更顯得心裡有鬼,屆時本來無事,都能被好事人搬弄出是非來。


  燕清想了想,索性騎上那匹雪玉驄,出門要迎難直上。


  ——論起剛正面,他還真沒怕過,來吧!

  背後跟了拿著曹軍中的司馬荀彧特意預備的特禮的小吏,李典一邊慢悠悠地騎著馬,一邊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街上和樂融洽的情景,心裡惦念著硝煙瀰漫的兗州。


  這一番左看右看,李典無意中看向前方,冷不防地就見自己要去拜訪的對象意氣風發地迎面來了。


  不得不說,燕清相貌乃他生平罕見之秀美絕倫,氣質斐然如無暇琅玉,唇角噙笑,顧盼神飛,無一處不熠熠生輝,華彩燦燦,哪怕一身尋常白袍,他穿也似畫中謫仙超然脫俗。


  就連曹陣中素有『偉美』之美譽的文若在他面前,也唯有黯然失色。


  燕清已全心進入作戰狀態,見著目標,笑意更深,似冠玉之姝美面龐愈發神采飛揚,其容光之盛,竟讓李典不由得愣了一愣,儘管心知此人多智若妖,定要多加防備,此來亦多半是來意不善,見這美極清雋的容貌,他卻始終生不起半點惡感來。


  燕清笑著將眉梢一挑,極英姿勃發,宛若不知他的目的道:「遠遠看去,清便覺眼熟,果真是李將軍!」


  李典於馬身上還了一禮,不慌不忙地承認:「多日不見,燕清大人仍是風采依舊呀。說來也巧,典正是要去您府上辭行的。」


  燕清眉眼彎彎,和善可人,言辭絕極其犀利直白:「李將軍太過客氣,清不過一區區幕僚爾,怎擔得起連主公都未得過的殊榮?」


  是直接坦明了李典居心可誅。


  曹操與呂布同肩負一州刺史之職,他所派來親善的使者臨行前刻意越過呂布本人,專程去他那剛挨了軍棍、難保滿腹怨言的軍師祭酒處送禮示好,著實難讓人不心生疑竇。


  不論是曹陣中臣真與燕清有著私交,忘記避嫌;還是純粹看重燕清才謀智略,欲將他拉攏;更甚者,難免叫人誤會在曹操所派使者觀來,燕清較呂布這主公相比,於勢中更有話語權,都易叫呂布對燕清離心生疑,從而讓難以自澄自處、百口莫辯的燕清深陷囹圄。


  險惡用心被當街點破,李典仍舊淡定自若。他執了歉意一禮,口吻溫純道:「此事卻是典太欠缺考慮了。只是呂豫州大人既威凌天下,又胸襟廣闊,定不介懷您與文若大人私交甚篤,典這才在猶豫再三后,依然將文若大人所託之禮轉交。」


  不愧是老奸巨猾的荀彧,他們分明連面都沒見過,就連私交甚篤都出來了。


  燕清聽得有趣,居然並不矢口否認,而是極其自然地順著李典的話給承認了,原先神情中還帶了點氣勢凌人的勁頭,這下悉數撤去,歉然長嘆道:「竟是文若所託!昔日於冀州一別,便未有緣再見,後山高水長,世道紛亂,也不知文若辭別袁本初后往何處去,鴻雁亦無處傳書,正想在此處站穩腳跟,就遣人尋訪其蹤,不想是到了曹兗州麾下!」燕清感嘆:「文若素來胸懷大志,高瞻遠矚,只懼明珠暗投,庸碌無為。此回定是自尋了英主去投,清只憾未能親眼見文若夙願得償。」


  他神情如此誠懇真摯,口吻又極熟稔親密,這下倒叫李典愣住了。


  他卻有所不知,論起胡說八道,信口開河,亂攀關係的功力,燕清倘若謙虛幾分,只認第二,世上暫且恐怕也無人敢當第一。


  荀彧睜眼說瞎話在先,道自己與燕清有三分熟,好來引起呂布猜忌,叫他在軍中處境尷尬,燕清就拿定主意要將計就計,硬把這三分熟變做十分熟還不夠,直接給他烤焦了。


  在李典眼中,只見燕清在明了他是舊識荀彧所囑託者后,瞬間換了個態度,從起初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寡言冷淡,到看穿他用心叵測、當眾戳穿的咄咄逼人,最後堪稱熱情洋溢,展顏燦笑,瑰美如冰消雪融,盛情邀請道:「清錯怪李將軍,甚慚矣!還望李將軍莫與愚魯不堪之某計較。倘若不嫌,可願來清府上一坐,也好叫吾為汝踐行?」


  李典心中驚疑不定,還雲里霧裡著呢,就被燕清三言兩語給晃點到了他府上。


  燕清也不含糊,當真備了一桌豐盛的踐行宴,以上賓之禮待他,只是並不遣退下人,對此他率先拿出了諸葛瑾避嫌諸葛亮的說辭:「望李將軍莫怪清之謹慎。實乃如今各侍其主,清與文若固然情同兄弟,可哪怕兄弟相會,也當退無私交,方避通敵之嫌,好顯坦蕩。」


  又親自給他斟酒賠罪。


  他說得有理有據,還通情達理地向他請罪,李典哪裡敢接了這名揚天下的智士的這杯酒,趕忙推辭,無可奈何地表示理解道:「流言確實可畏,燕清大人言之有理,典深以為然,豈有不聽之理。」


  燕清贊道:「文若所託中人也!」


  燕清一邊笑眯眯地給李典灌酒,一邊端詳著鼎鼎大名的荀彧大人——雖然現在名氣還沒他大——所精心備的禮,倒真出手大方,是一套完整的《詩經》。竹簡上字跡如走飛龍,精神氣滿,燕清因臨摹過許多毛筆字貼做消遣,裝模作樣地觀賞一番,品評起來也頭頭是道。


  他連贊好字,又深表感動道:「觀此字跡,不但見文若之字法精進不少,也知他得遇明主后心境開闊、歡愉暢快。如此有心,勞他於日理萬機的閑暇惦念,清愧矣。」


  他倒不十分篤定是荀彧親手謄抄的,只猜測極有可能是,不料真蒙中了,讓有心試探他是否真與荀彧是久別之舊識的李典更加搖擺不定了。


  燕清明知李典話里話外都在試探,卻毫不在意,句里行間都透出對荀彧的了解和熟悉。


  他可是對荀彧覬覦已久了,只可惜穿來的時機太晚,荀彧已辭了袁紹,自己投入彼時勢微的曹操帳下,從此事必躬親,鞠躬盡瘁。


  他縱使有一千種方法拐人挖牆腳,也不好冒著激怒曹老闆的風險,去挑戰極高難度的虎口奪食,唯有悻悻放棄。可對荀彧的了解,卻是半點不少的。


  上至荀彧爸爸爺爺輩,下至他族中兄弟子侄,遠些說是荀彧的志向和打算,近里談是荀彧避禍冀州前的一些個連曹老闆都不一定清楚的逸聞,他都能如數家珍,一一道來,說得活靈活現,顯是瞭若指掌。


  趁李典被忽悠得一愣一楞的,燕清趕忙去備了一份回禮給荀彧,也托他轉交,神情流露出深切的不舍來,末了還意猶未盡地補了一刀狠的,一本正經地淳淳叮嚀:「近來事多,雖渴見文若久矣,無奈近期恐難成行。待此間局定,清定親去訪問,望文若切記保重身體,熏香雖好,也莫貪用,尤其一些個極濃郁的,著實於體無益,更應謹慎相待。」


  荀彧酷愛為衣熏香,於曹營中也不是個廣為人知的事,李典好歹是在陳留時就投了曹操的老資歷,也與荀彧稱得上志趣相投、頗有幾分私交,曾邀他來家中做客,才得知他在閑暇時喜差侍女將衣裳熏染木香。


  而荀彧那日所待的內室在他離去后也依舊香味縈繞,三日不散。


  李典這下是徹底信了燕清所說的,他與荀彧非但是許久不見的老相識,還私交不淺了,否則一名動天下、聲名遠揚之翩翩名士,又怎會對曹營中一小小司馬之癖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就不知為何文若要對此遮遮掩掩,於主公面前故作與他從未謀面。


  哪怕李典知荀彧對主公忠心耿耿,殫精竭慮,在如山鐵證面前,也不禁心生疑慮了起來。


  等到宴畢,真正要踏上歸途的李典連邁出的步子都是恍惚飄搖的,卻不完全是有了醉意的緣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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