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話剛出口,只見賈詡一臉便秘,眸色詭秘莫測地盯著自己,燕清就知道大概是問錯人了。
半晌,賈詡幽幽地嘆了口氣,涼颼颼地瞥了他一眼,慢吞吞道:「城中事務繁重,詡雖不至廢寢忘食,也已三日不得好眠,只念重光旅途勞困,不忍以事相煩,方勸你先去歇息……」
就差沒指著燕清鼻子,呵斥他不該在大伙兒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還不務正業地惦記著嫖.妓了。
即使燕清有著奇厚無比的臉皮,被賈詡充滿怨念的視線看著,又拐彎抹角地抱怨半天,也有些不甚自在,訕訕一笑,麻溜地找了個借口,施施然地退了出去。
其實燕清也只是先問問地點和行情,並不打算立刻就去。不過賈詡提醒的也有道理,主公猶在前線奮戰,他為人臣子,怎能在後方尋歡作樂?
屆時被人蔘上幾筆,也夠他受的。
說起能一起尋花問柳的狐朋狗友,燕清凝神一想,幡然醒悟:可不就有個現成的人選在自己府上住著嗎?
鼎鼎大名的郭奉孝,正是在陳群數度在廷上訴他不治行檢,也依舊我行我素的浪子。
只是當躺在院子里的胡椅上,曬著暖融融的太陽,一邊悠然捧書閱讀,一邊捻著可口米糕品嘗,遠比這府邸的主人要悠閑何止百倍的郭嘉,聽到燕清所問后,將眉一揚,似笑非笑道:「似重光這般品貌者,天下罕有,稍稍透露有娶妻納妾之意,門庭當絡繹不絕,哪需勞您親自去尋些妓子?」
燕清笑容燦爛道:「正如挖空心思從別人那騙來的酒,總比自個兒花錢買來的要香甜可口得多,奉孝不也是如此認為?」
郭嘉被他揭穿諷刺,竟連半點不自在也無,慢條斯理地接過絹帕,擦了擦指尖的細末,欣然點頭道:「重光所言,嘉深以為然也。」
燕清則是認真地盯著面色紅潤的郭嘉看了會兒,才滿意頷首道:「除卻這臉皮厚度一如既往外,奉孝氣色大有好轉,定是停散的功勞,清一會兒當去好好謝謝仲景才是。」
他興建書館時特以開闢了醫書一欄,又將自己在現代學來的生物知識默寫出來,整理成圖冊,懸於其上,雖惹人不解,平日更是乏人問津,卻比他派人去廣闊山河尋雲遊.行醫的神醫要有效多了。
哪怕還不見華佗的蹤影,卻釣來了名氣與醫術不亞於他的醫聖張仲景。
在這東漢末年,再沒有比燕清更用心提高大夫待遇、又身處要職的地方官員了,在他的主張引導下,豫州毫不誇張地成了醫者聖地,叫張仲景也怦然心動,原只想著留上幾日覽閱這些被董卓擄走的失傳醫術,結果燕清百忙中聽聞城中竟來了這號人物,趕緊親自上門拜訪,又因此時的張仲景早得推舉,成了孝廉,燕清迅速向呂布要來指派,把他調來此處,再賦以官職將他正式收聘。
不但開出了優渥的物質條件,還爽快應承將他整理出的資料、及他集眾書所長,凝己於實踐中得來的豐富知識所撰寫的醫術也收錄出版,張仲景這下是徹底紮根不走了,蒙燕清走前所託,輔郭嘉戒去食散惡癖時,也極盡心力。
憶起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痛苦,心有餘悸的郭嘉就不禁打了個寒顫,苦笑道:「那煎骨熬皮、生不如死的滋味,嘉可不忍回顧。也不知重光是哪兒找來的醫家?竟是如此心狠手辣,活生生地快叫嘉脫了一層皮。」
叫他連美酒佳釀都喝不動了,只縱使騙來許多壇,也只能有氣無力地趴在床上,聞著醇香聊以解饞。
燕清一點不同情胡亂服散,把自己身體搞垮的郭嘉,聽他訴苦,也只冷酷無情道:「良藥苦口利於病,倘若仲景手段綿軟,怎招得住奉孝智計百出?然奉孝年紀輕輕,偶耽聲好色尚可體諒,然為濟色.欲,亂服些劇毒丹藥,真是愚蠢之至!得虧服散時日尚短,丹毒入體不深,否則定受更多苦痛,日後切莫再碰了。」
郭嘉不甚自在地咳了一聲,起初被強逼著戒散時,憤怒不解,只恨燕清怕要刻意折辱於他,后品嘗到斷了散的益處,在感動之餘,又為那些個揣測感到羞愧。
可被燕清如此不留情面地挖苦,依然忍不住狡辯道:「重光此言差矣,人道那散有延年益壽,強身健體之效——」
「哈!」
燕清毫不客氣地蔑笑一聲,又以充斥著奚落的刻薄目光在郭嘉身上巡視一二,薄唇一掀,譏道:「祛病強身?我觀奉孝單薄孱弱,敢問是強在了何處?」
郭嘉:「……」
在燕清曾臉不紅氣不喘,輕鬆將他舉起過肩,且在事後狠狠地嘲笑了他體虛柔弱后,郭嘉在備受震撼和打擊之餘,就機智地學會不逞無用之勇了。
說起許城有哪些妓院,燕清這回可是找對人了,作為其中常客,郭嘉熟門熟路,可謂如數家珍,只不過能入的他法眼的,也就那麼兩所。
有老司機慷慨賜教,燕清虛心地點頭記下,仍有些意猶未盡的郭嘉往後一仰,躺回鋪了軟墊的胡椅上,懶洋洋道:「重光不在壽春坐鎮,忽回此處做甚?」
燕清並不瞞他,笑道:「蔡中郎將大駕光臨,恰有天子急詔,清這回折返,實是一舉兩得了。」
「噢?」郭嘉來了點興趣,猛地一坐而起,道:「莫不是西涼流騎又起,欲謀一官半職了?」
燕清調侃道:「可不正是君恩浩蕩,澤被萬民?連戴罪之身都敢來謀取好處了。」
郭嘉笑道:「依嘉之見,天子即便求來百萬之師,也不如重光三寸不爛之舌多矣。」
燕清一本正經地謙道:「如此盛讚,清愧不敢當。」
郭嘉道:「重光欲親去?」
燕清道:「身為漢臣,得詔怎能不去。」
郭嘉黠道:「正巧呂豫州不在城中,重光可來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燕清半點不奇怪自己心思會被看穿,笑眯眯道:「不過清這回在離開前,可要尋個盡忠職守的宿衛,免得被奉孝三言兩語騙過,叫你又飲酒過多了。」
郭嘉:「…………」
他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趁此時局勢尚好,重光還不收手么?」
這話似有些沒頭沒腦,燕清卻是一聽就知他指的是什麼,無奈道:「實是迫不得已,清才為之。若不劍走偏鋒,吾主安得一爭之力?」
三姓家奴,背義武夫——有這八個字在,即使日後冠有再多的名譽,也洗不脫這些叫世家大族嗤之以鼻的污點。
在揚州的這段時日,燕清可是徹底看清了。
對這些自視極高,心高氣傲的世家大族,盡心竭力地討好也罷,凶神惡煞地強逼也罷,皆所獲甚微。
哪怕是對燕清青眼有加,有意召他為婿的顧曦,也是極瞧不上呂布這草根出身的莽夫的,從他連張敷衍做戲的拜帖都吝於奉上,就可見一斑。
將書館拆除所需的不過是幾日功夫,狠扇的卻是呂布的臉面與謀圖天下的雄心壯志,別的不說,單提那些慕名而來,卻不得不失望而歸的寒門子弟會如何作想?
倒不如一開始就別存有從世族身上得到助力的僥倖,著重拉攏寒門學子,再致力在十年內培養出一批打上呂布勢烙印的可用之才來。
雖聽著更像白日做夢,可燕清最初選擇輔佐呂布逐鹿中原,就已是個稱得上十足異想天開的決定了,非常之事,當行非常之道乎。
況且呂布目前有了自己的人馬,充沛的糧草,自己的地盤,身側是文有智珠在握的賈詡徐庶,武有驍勇善戰的張遼高順……比日後開闢蜀漢的梟雄,劉玄德此時寄人籬下的處境,要好上何止百倍。
現單憑呂布軍的強勢,世家有再多不滿也不敢輕舉妄動,緊接著是袁曹相爭、戰火紛飛的幾年,趁這段時間,燕清就一邊抓緊把人才培養出來,一邊攪渾這壇水就好。
從史上那倍受推崇、廣結豪傑的孔融因觸怒曹操被殺,卻無與之結交共盞者代為出頭一事來看,其能量也在連年的戰亂中被削弱了許多,以明哲保身之策為上。
燕清不指望在觸犯了他們利益后還能安然無恙,可在他們有能耐動被呂布嚴密護著的自己之前,也有很長一段時間可以運作了。
是以燕清才對桃李滿天下,極精教化育人一道的蔡邕的到來如此看重。
郭嘉忍不住提醒道:「這般鋌而走險,呂豫州威聲遠著,尚能無礙,首當其衝的,卻是重光你自己。縱呂豫州愛重於你,也難保你全身而退。」
燕清何嘗不知郭嘉所勸為實?
要不是現在戰亂頻繁,狼煙四起,世族豪貴的勢力嚴重受到削弱,多為躲避戰禍而背井離鄉,暫且自身難保,才騰不出手來找他麻煩,燕清怕早就舉步維艱了。
燕清沉默半晌,終將從未向任何人傾吐過的決心,說與在史上亦曾為是知音的主公盡心竭力,死而後已的鬼才聽:「慷慨酬知己,羅琴悅佳人。古有商君革新,其身雖隕,法仍安在,支持其變法之秦孝公亦安然無恙。主公識清於微末,始終待清於禮,屢次委以重任,將身家性命相托,從不生疑。」
——正是,外託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
「重光。」
郭嘉凝眉看他,欲言又止。
燕清溫然一笑,語意鏗鏘堅決:「商君之法,叫萬民殷富,國家富強,造福社稷,尚軍功以樹國威,孥貪怠以絕消耗。亂世需重典,平亂當虎狼。清遠不如商君,卻非貪生怕死之輩,為佐我主之宏圖霸業,清願將此過一己擔下,縱難逃人頭落地的下場,也是捨生取義,有何不可?」
人固有一死,或輕如鴻毛,或重如泰山。
算上穿越前,他可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了。要是真能幫呂布走到天下歸心,五湖一統的那一步,那些只活了一世的人且能做到士為知己者死,那他為呂布奠定輝煌基業、替其平息世家貴族之怒而引頸就戮,也不費轟轟烈烈走這一遭,又有什麼捨不得的?
即便呂布對此一無所知,他也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