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燕清被呂布如此積極地攬麻煩上身的舉動,給氣得在退朝之後,都半天不想跟他說話。


  他如今算是對史上那屢次勸誡孫策別總獨自打獵的吳國虞翻的蛋疼感同身受了:都有個勇烈無雙,悍勇異常,身先士卒,以攻破敵陣緝拿敵手為己任,熱衷於逞兇鬥狠現匹夫之勇的主公。


  ——還不是普通的不聽勸。


  分明是自己跑一趟涼州就能解決的小問題,幹嘛上趕著領個苦差?

  再一想想,就連劉協也怨上了:不知道一事不勞二主的道理嗎?

  無論如何,因呂布的亂做主張,導致他們在解決張濟之擾前,不得不停駐在京師了。


  因不服董卓的那些先被殺的殺,下獄的下獄,在董卓死後,親董卓的一派又被鹹魚翻身的王允給屠了個乾淨,空置出的官員宅邸不計其數。


  要不是呂布謝絕,劉協還想正兒八經地把那屠夫出身的大將軍何進住過的大將軍府賜給他。


  最後選擇的他之前在董卓手下效力時住過的宅邸。


  作為功成名就后的故地重遊,換做平時,不久前還是默默無聞的一介白身、一年不到就一躍成了一處軍閥陣中要員、還得了揚州刺史的任命的燕清或許還會感嘆一下。


  可現在哪有半點吟詩作對的心情,只面無表情地騎著雪玉驄,默然無語地跟在同樣不發一言的呂布身後。


  最初張遼在殿外見著主公時,在意外之餘,還忍不住感到高興。


  可在得知真相后,就徹底笑不出來了——此時則明智地只在這一小支隊伍的尾巴上遠遠綴著,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到了官邸,燕清輕車熟路地往之前住過的房間走去,卻不知呂布故意頓在原地不動,等燕清旁若無人地邁開步子,才悶不吭聲地跟了過去。


  燕清還惦記著要怎麼幫呂布解決這個燙手山芋,難免心不在焉,呂布這次走起路又是前所未有的悄無聲息,聽慣對方沉重有力的腳步聲,就渾然忘了貓科動物的爪子都有裹著漂亮皮毛的肉墊。


  等他推開房門,坐到胡椅上,欲喚婢女備熱湯供他凈身時,只見一道萬分熟悉的雄偉身影昂然而入,不禁愣了一愣,旋即將眼一眯,移開了視線。


  呂布一點也不介意軍師祭酒不肯搭理自己,胡椅被佔了,他就理所當然地坐在燕清按照自己喜好所鋪得軟綿綿的厚床榻上,率先打破僵冷的氣氛道:「重光可是氣布擅做主張?」


  他哪壺不開提哪壺,燕清蹙了蹙眉,下意識地就要否認,可見呂布是要促膝長談的架勢,也沒不滿自己擺了一路的冷臉,心就稍稍軟下來了,緩緩道:「主公若有主張,自是無需問我。」


  呂布卻是唇角一揚,笑哼道:「如此,重光可知布初聞汝又去長安,再說西涼時,是哪般心情。」


  燕清登時一愣,忍不住反駁道:「這兩樁事怎能混為一談?」


  呂布反問:「怎就不能相提並論了?」


  燕清被這幼稚卻直接有效的報復給氣樂了:「清有九成把握,可說服馬韓二勢出兵抗濟,如此既不需費我等一兵一卒,也不必累得主公仗著血氣方剛,非得親身上陣,以至於被迫逗留在此。豫州雖蒸蒸日上,局勢穩定,揚州初下,仍是莫測,縱有元直伏義坐鎮,也難說不出岔子,更是難以應對需主公做決之事!」


  呂布冷道:「布之辯才,固差重光多矣,然涉及行兵打仗一事,卻非無的放矢。佈道一月之內必破濟賊,必能成事。」


  「除非逼不得已,日後莫要再有重光孤身入敵境,替杯弓蛇影之輩做說客一事!」不等燕清開口,呂布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道:「馬壽成與韓文約這二人,曾蒙卓之召進京,有意共圖關中一代,雖不了了之,亦算得都卓之舊盟,並無信義!對陛下尚敢欺瞞冒犯,對素來無交的重光又能講幾分情面?倘若劫持於你,意欲加害,後果堪虞。單憑文遠之能,又怎在重兵包圍中護得住你?」


  「布可失揚、豫二州,亦可*后這兵馬八萬,卻萬萬失不得重光!」


  哪怕有一顆金剛心,燕清也有點遭不住他一言不合就煽情的新鮮招數,不甚自在地偏移了視線,好聲跟他分析:「清知主公愛惜回護之情,此行看著雖有幾分兇險之意,實則無礙。馬韓二勢雖坐擁沃土精兵,卻未於上回兵臨城下,顯是光有野心,卻無董卓膽量行那大不違之事的。清此次是陪同天使前去,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誘其出兵,他們若還想保留正統的符節,在偌大涼州繼續稱霸,就得替朝廷出手剿了這些零散人馬。」


  張濟帶的是涼州兵,又是涼州人,劉協就算逼不得已要打發他個官職,叫他一下就做一州刺史是肯定不現實的。


  連燕清這陞官升職堪稱坐火箭的迅猛的,也是建立在呂布將救駕奇功的賞分了部分到他頭上的前提下,先從白身做了軍師,軍師到祭酒,用這恩典加了刺史別駕一職,再在今日被破格提為揚州刺史。


  張濟的話,被封作一郡太守的可能性比較大,轄地也肯定圈在長安至涼州的周邊地帶。


  史上張濟所屯兵的地方,就是弘農。


  劉協是虱子多了不愁,可對馬騰韓遂二人,要是封地近涼州,就是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要是封地在涼州,那就是搶人地盤如殺.人父母,豈不是割了原本屬於他們的肉?

  若要聯合他,又嫌他勢弱兵薄;若要攻打他,同為朝廷武官,則師出無名;若要無視他,則寢食難安,擔心養虎為患。


  其實單純從呂布的勢力利益來考慮,先支持張濟坐大,再去尋馬韓二人闡明利害,促他們三勢互斗,才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消耗他們實力的最好做法。


  可燕清不太敢冒這個險:時間一旦拉長,變數也隨著大幅增加。這是個他能看得到的機遇,卻只存在於最理想的狀態下,天下比他聰明得多的人不知凡幾,憑什麼就認為別人不會反離間呢?


  況且,他們能因利益廝殺起來,就能因利益而暫時結合在一起。史上的馬騰和韓遂就是一路分分合合,可共患難而不可同富貴,斗得最狠時差點連馬超都被韓遂部下閻行殺了,大難當頭時卻親密得稱兄道弟。


  萬一弄巧成拙,真讓這涼州三勢聯合起來,長安就岌岌可危了。真要來個挾天子以令諸侯,他們遠在豫州揚州,也不可能來得及救駕。


  倒不如一開始就解決了張濟要穩妥一些。


  呂布聽著聽著,卻是將履給褪了,順理成章地往燕清的床上一躺,漠然道:「布不允。」


  燕清被他氣樂了,轉而又有些好奇,虛心請教道:「重光想請主公賜教一番,只用一千良莠不齊的官兵,要如何清剿張濟進退自如的游騎?」


  而且張濟也曾在董卓麾下效力,對呂布的個人戰鬥力有多狂暴,定有極深刻的認知,要知道對面的主帥是天下無敵的呂奉先,怕早就腳底抹油,溜得比誰都快了。


  他一日躲藏不出,他們逮他不住,就得一日陪他們耗著,還落個辦事不力的臭名。


  對這橫亘在眼前的難題,呂布卻翻了個身,背對著他,不知嘀咕了句什麼,半晌才懶洋洋地掏了掏耳朵,極敷衍地回了句:「重光屆時便知。」


  燕清聽他這麼含糊其辭,哪裡看不出呂布純粹是不願自己出使涼州才搶活心切,根本就沒事先想出半點方法來,全推到隨機應變頭上了,卻裝出一副胸有成竹、勝券在握的模樣,把所有人都給欺騙了。


  自家主公如此不負責任,闖了禍還理直氣壯地耍賴皮——燕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對他的怒目而視,呂布還一副你奈我何的鹹魚模樣。


  再加上趕完路上完朝騎完馬,進屋后連澡都沒洗過,就一身塵土加臭汗地躺在他柔軟乾淨的床褥上,燕清頓時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黑著臉疾衝過去,二話不說,對著床沿就是全力一腳!

  本只想著把床踹得震上幾震,叫裝聾作啞的呂布吃上一驚,結果盛怒下失了準頭,不但沒能踢中鋪了數層棉墊而軟和得很的床側,還因腿稍提高了一點,恰恰踹中睡在上頭的呂布的臀。


  「……」


  然而呂布那地方的肌肉緊實得跟石塊兒般堅硬無比,燕清只聽得啪咔一聲脆響,只覺一陣細微的刺痛傳來,蹙了蹙眉,一言不發地蹲下查看。


  不是他窮緊張,而是上次左臂骨折時,也是這種程度的痛罷了。


  「重光!」


  屁股挨了一記猛力飛踹,呂布卻仗著皮糙肉厚,跟沒事兒人似的,一個翻身就利索地滾下床,無視燕清的抗議,將他抱起放到床上,硬是掰開他按著捂著的手,又親自給他褪去履襪查看。


  「竟傷得如此之重。」呂布裝模作樣地檢查了一會兒,面色沉沉地下了結論:「定有十天半月將不利於行,重光就卧床休息,將濟那事盡數交予布去處置吧。」


  對上呂布那隱含期待的目光,燕清面無表情:「呵呵。」


  忽然有種幹掉主公,自立門戶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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