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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郭嘉凝眉,細思半晌,搖了搖扇:「以嘉之見,此卻為曹操之計也。」


  「噢?奉孝可願細說一二?」


  即使被郭嘉直白地指出自己是被曹操騙了,燕清也全無不悅之色,而是微微含笑地看向郭嘉,鼓勵他提出為反駁而列舉出證據一二三四來。


  郭嘉微哂,眸光閃爍。


  他雖只在袁紹帳下為其短暫地效過力,然在謀士們聚集起來,為主公出謀劃策時,皆逃不出個『針鋒相對』來。


  他方才的話既不委婉,也未拿出依據,直接就否定了燕清的猜測,若換作旁人,不當場反唇相譏,願真心聽嚀也是少數,又有多少結黨營私,勾心鬥角?


  重光偏生是個十足的異類。憑他建過的功績,和呂布願分予的信任與權柄,大可高枕無憂,若只輔佐主公做一地諸侯,他便是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謀主。


  卻是公正無私得著人髮指,四處奔赴登用人才,絲毫不懼新人乍露頭角,反將他給頂了下去,是徹頭徹尾地忠心事主,只為呂布勢的總體利益考慮。


  虧得呂布對燕清也是從頭到尾,一如既往的信任,讓他可放心施為,而其他謀士也都是精明的,哪裡瞧不出這點,怕是往後都無可動搖?


  是以呂布帳中,永遠是一團和氣。


  郭嘉無奈地笑了笑:「看重光這模樣,怎跟頗感期待似的?」


  燕清心想那是當然,只要保住你身體健康,那你表現得越厲害,不越是我日後安心退休的保障?


  面上卻是微微一笑,將手一攤,坦誠相告道:「清亦覺這一招險得離譜。曹操難道就如此避袁紹似洪水猛獸,寧可將希望投在置之死地而後生上,也不肯卧薪嘗膽?」


  郭嘉點了點頭,道:「公孫度此人鎮守遼東,時日已久,與曹操、主公等人相比,雖是一介庸才,卻有手段狠辣,昔日斬盡與其毫無仇怨的當地世家豪族,獨權特令,百姓不見得對他有多擁戴信服,卻深懼他暴戾久矣。」


  燕清同意,又中肯地加了句評價:「他固殘暴不節,領兵打仗上卻有些本事,曾東征高句驪,西征烏丸,是有開疆擴土之志;又曾勵精圖治,開闢學舍,招賢納士,收攏流民,有以并州為基,逐鹿中原之念。」


  公孫度要真是個廢物,那中原諸侯再相互制衡,也不可能放這偌大的遼東不管。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要是落到旁人手中,也能成個香餑餑。


  郭嘉挑眉,戲謔一笑:「那重光認為,他如此辛勞,為何收效甚微?」


  燕清毫不猶豫道:「他麾下無甚能人……」


  郭嘉飛快地將扇一展,虛虛一掩燕清的唇,笑道:「重光錯矣。」


  燕清頓了頓,也笑道:「清雖不知究竟是為何故,但這定是奉孝料重光險些中計的理由罷。」


  「然也!」郭嘉慢悠悠道:「并州固遠離中原紛爭,可保一時之安,卻終是苦涼荒蕪之地。兵民乃抗戰之本,無兵無民,糧草亦是貧匱,左有公孫瓚虎視眈眈,右有不軌異族伺機而動,縱有能人胸懷銳意,苦心經營,在這內憂外患下,又能如何?別說三年五載,將時限寬至二三十年,這氣候也不定能成,而彼時大局怕都已定了!」


  「曹操治理兗、青兩州,短短時日內能有這般政績,除他自身擅政明鑒,人才濟濟外,也與此地是他散盡家財,興起義兵之根基有關!憑漁船渡海,士卒又多不習水性,又以乏兵疲將遠征,同時犯二大忌,再者背井離鄉時日越久,軍心越散,於曹操何等不利?他豈會當真貪圖那片刻安寧,去犯這如此不智之大險?」


  燕清一開始就覺得這事有說不出的蹊蹺,只是在被曹操撤軍的路線蒙蔽時,他考慮的更多的是并州的益處,卻忘了它致命的缺陷,經郭嘉輕描淡寫地這麼一揭穿,他也瞬間明白過來了。


  并州人口稀少,土壤貧瘠,再發展也極有限,而那不懷好意的鄰居公孫瓚,既堵在了他往中原發展的路上,也是個極其危險的不穩定因素:若真打起來了,袁紹又卑鄙地打著坐山觀虎鬥、等消耗完二勢實力后,再發兵一網打盡的主意,那曹操被封堵在孤立無援的并州一地,是連後路也沒有了,只得正面迎戰。


  而就憑曹操一軍,想對抗公孫瓚,哪怕他再用兵如神,也是一半勝算都不見得有。


  即使乘時運打敗了,公孫瓚的幽州會落入誰手還是個未知數——當初連盟友的冀州都能厚顏無恥地出手暗算的袁紹,在這巨大的利益誘惑前,能對曹操講究幾分舊情?


  怕是到頭來只給袁紹作了嫁衣。


  對懷有鴻鵠之志的曹操,退據并州的思路,根本連緩兵之計都稱不上,而是條不折不扣的死路。


  只是他在這困境下還大費周章來迷惑外人,引誘他們往這處想,是不慎忽略了并州不具備能成為根據地條件的燕清所沒能料到的,且因曹操常出驚人之舉,之前有過身攜七星寶刀,在武藝天下無雙的呂布眼皮底下,單槍匹馬去行刺權傾朝野的董卓的光榮記錄,有這膽量十足的賭徒表現,再帶著幾萬人馬殺去并州跟公孫度搶地盤,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多虧奉孝機警,是清方才想岔了,」郭嘉願意不故作神秘,遮遮掩掩,而是有理有據地分析一通,證據對他進行說服,燕清就很滿足了,也爽快地承認了自己的疏漏之處,又謹而慎之地行禮一謝:「謝過奉孝。」


  郭嘉眉心一跳,當燕清還在拿這調侃於他,嘆道:「重光這把戲還沒玩夠?」


  燕清笑道:「凡得奇策,當先謝奉孝,怎就是把戲了?」


  燕清之所以在與郭嘉探討此事時,不將呂布喊來,是存在一些重要原因的。


  倒不是因他惱呂布在明確雙方心思后直接就近霸王硬上弓地來了個一步到位,莽莽撞撞地由著性子將他按在身下捅了好幾天的緣故。


  ……雖然他的確快被氣得七竅生煙了。


  一旦涉及勢中大事,燕清絕對稱得上公私分明,也因而萬分清楚,當他和郭嘉的意見相佐,存在爭議的分歧時,之前對他幾乎就稱得上言聽計從的呂布,至少在近期,就成了個必須避嫌,絕無可能公正地進行評判,中肯地進行採納的麻煩存在。


  用腳趾頭想,都猜得出呂布會無條件支持他的意見,堅決選擇反對郭嘉的一切異議。


  ……那樣遲早玩完。


  至於燕清自己,倒是更傾向於相信郭嘉。只是郭嘉被稱作『才策謀略,世之奇士』,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完人,在史上就沒算到陳宮叛變迎呂布入城,導致後方根據地盡失這一事。那出於謹慎,還是得交流探討,集思廣益才是。


  現郭嘉已將他說服,一會兒再將所達成的共識說予呂布聽,比讓呂布在旁邊聽著,再堂而皇之地表現出偏心要合適地多。


  想到被他沉下的臉色唬到,食髓知味后,終於懂得伏低做小的呂布,燕清的嘴角就不禁微抽,接著奔向重點:「那奉孝認為,曹操以此為障眼法,真正意在何處?」


  郭嘉偏偏在這時賣起了關子,笑眯眯道:「待嘉去取了沙盤來,為重光推演一番,即可一目了然。」


  「沙盤?」燕清下意識地俯身,伸手拉開那桌旁緊閉的木櫃,往裡探去:「不就在這兒——嗯?」


  這一夠就摸了個空,殊不知本該在裡頭的沙盤已不翼而飛了。


  郭嘉打了個哈哈:「主公近來顧著看護重光,無事不親力親為,怎有空來主帳中?偏嘉近來頻需推演,每日不得不往返數次,索性使人搬去了嘉的帳中。」


  沙盤雖是軍事機密,可郭嘉要借去一用,燕清哪兒有不允的道理,只笑道:「奉孝也覺那物有用的話,不妨命工匠多制幾副,好送予你,也省得常需費事,老搬來搬去。」


  郭嘉對這倒是求之不得,全無半分推辭的意思:「也好。這回便先請重光候上片刻,嘉親去取來。」


  燕清頷首,換了個舒適的坐姿,目送郭嘉起身翩翩而去。


  然而郭嘉剛一掀開帳簾,往前一邁,就結結實實地撞上了一堵肌肉虯結,端的是堅硬無比的高牆,猝不及防下被嚇了一跳狠的,一邊疼得揉著鼻子,一邊倒抽一口涼氣道:「主公怎在此處!」


  呂布自身姑且不論,身邊往往跟著十數個親隨,當沉甸甸的步伐地齊齊邁開,走路時的動靜可不算小,往往在他離得還遠時。就能叫人聽得一清二楚。


  燕清對他的腳步聲可謂是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了,斷無人都走到帳前了,還察覺不到的道理——除非呂布有意藏起那些個聲響。


  於是呂布還未開口,燕清銳利的眼刀就悄無聲息地掃了過來,刮在那奇厚無比的臉皮上。


  呂布卻是面色如常,還通情達理地側身讓了一讓,恰到好處地揚了揚眉,奇道:「布剛忙完,便順道來看看,不想驚著奉孝了。難道先生們趕巧也完事兒了?」


  饒是燕清將他底細猜得八.九不離十,也不得不佩服一下他這爐火純青的演技。


  郭嘉微蹙著眉,不著痕迹地瞥了面無異色的呂布一眼,又以眼角餘光瞟了瞟淡定漠然的燕清,不顯山不露水地一笑:「尚未。」


  「噢。」呂布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刻意移開的目光忍不住又黏到了自正常的問候后,就漠然捧茶不語的燕清身上,嘴上隨意催道:「不是要去取沙盤么,去吧。」


  郭嘉:「……」


  見郭嘉應諾而去,燕清頭疼扶額。


  他卻是高看呂布了——這蠢貨剛剛還裝成才到不久,假作不知道他們探討內容的緣故,下一句就暴露出他偷聽許久了。


  見郭嘉走了,呂布還老老實實地呆在門口,面上雖沒露什麼表情來,那偶爾搓動的手掌,和時不時飄來的目光卻是充滿了欲言又止。


  燕清眼皮一跳,不好就這麼僵著,不然被鬼精的郭嘉一看,鐵定就得露出馬腳來,唯有面無表情地開口邀請:「主公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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