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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饒是郭嘉之才策謀略堪稱舉世罕覓,辨人批命亦是神准異常,也未能料到自己還有明明都醉得不省人事了,還能被上司粗魯灌入醒酒湯,逼著清醒過來的一天。


  只是當他痛苦地睜開眼,正要發作,就看到了笑顏如花的燕清背後跟著個印堂發黑,凶神惡煞,只憋屈不言的主公。


  極善審時度勢的郭嘉,當場就被這可怖光景給惹得一個激靈,迅速將心態給調整了過來,只憊懶地抬了抬眼帘,等暈陶陶的腦子恢復片刻,才簡單問道:「幾更了?」


  燕清笑容可掬:「三更已過,四更未至。」


  「你也知道這是什麼時候。」郭嘉滿腹牢騷,瞧著虎著臉的呂布一身驚天怨氣,不難想象自己醒來之前發生了什麼,想笑又不好笑出來,只得強忍下去,長嘆一聲,問道:「重光有何要事,竟連這一晚功夫都等不得?」


  「自是十萬火急。」燕清討好地把他扶正,又披上一件厚實的外衣,省得他被晚上的冷風凍著:「早些與你和主公定下,就能早些放信鴿上路,他不就能早些趕去?」


  郭嘉以鼻子重重地出了口氣,不置可否道:「何人?」


  燕清萬分肯定道:「你看周瑜周公瑾如何?」


  「廬江太守?」郭嘉蹙了蹙眉,身為揚州別駕,他對這個世家出身,這一年裡政績出挑,考評出彩,相貌很是英俊豪銳的青年雖有印象,卻並不算深:「主公麾下文武如雲,若真細擇,未必就沒好的人選。何故用他擔此大任?」


  燕清的興奮勁兒還沒下去,也早做好了長篇大論的打算,聽他質疑,便溫和一笑,徐徐道來:「依清之見,公瑾為英雋異才,極有膽略,初初為其友伯符……」


  ……


  十日後,由傾力說服了呂布與郭嘉兩人的燕清所送出的信件,經幾隻渾身雪白、體態圓潤的鴿子之足,靜悄悄地到了廬江舒縣的太守官邸,輕輕落入一指如蔥根的手中。


  周瑜展開布絹,見這密信的落款處竟是主公印戳,不禁惑然凝眉。


  輔人解密釋碼之物,雖置於書房之中,與機密一同無時無刻不著親隨看守,只是周瑜智極,平日又頗有閑暇,出於謹慎起見,早已將其瞭然於胸,如自幼便熟讀的經史子集那般倒背如流爾,完全不必再仰仗那些外物,就可即刻進行解讀。


  他卻不慌不忙,先把布絹重新卷好,攏入袖中,溫然一笑,先屏退侍婢,步入密室之內,又命人在外嚴密堅守,才獨自伏在案前,細細審閱。


  讀完不過是半盞茶的功夫,只是待陷入思緒之中的周瑜走出室內,侍衛們卻足足候了幾炷香的時間。


  「這封送去甄城,這封,」周瑜喚入一親信,淡淡一笑:「就送去壽春。」


  因呂布軍中唯有事關緊急時,才採用飛鴿傳書這手段,是以暫未得人知曉。周瑜一邊暗自籌備,一邊耐心地等了幾天,果真就等來快馬幾匹,收到幾封煞有其事,實則言之無物的假信。


  他也認認真真地回書幾封,遣人馳送出去,便慢條斯理地準備了十數車糧草,點上一百餘原就是只聽命於他的部曲,竟是要親自押送著這批軍資往北去了。


  沿途每逢崗哨,得人問起,他也不避諱,只風度翩翩地答所攜物資是奉主公之命,取了廬江一郡今年收成的三成充作軍備。


  因不容有失,需他自領人,儘快送去甄城。


  因袁紹與公孫瓚為阻止呂布進一步北侵,而組成聯盟一事已廣為人知,備戰禦敵的措施無可厚非,周瑜這套說辭,也未得任何人質疑,更不敢耽擱了要事,任他一路暢通無阻。


  直到半月之後,忽然徹底失去這行人的蹤跡,又未聞他進入兗州境內,才惹起了軒然大波。


  帶著糧草輜重,衣冠濟濟,劍佩鏘鏘的百餘人,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在自家勢力範圍憑空消失?


  只可能是生了異心,半途轉道,改投別處去了。


  等途中其他郡守後知後覺到周瑜的不妥之處,趕緊著人通知遠在兗州州治的呂布時,周瑜叛呂投公孫的消息,也已在頗感得意的公孫瓚的刻意宣揚下,廣泛傳了開來。


  呂布毫無疑問被觸了逆鱗,感到顏面掃地,當即勃然大怒,對周瑜之背叛深惡痛絕,不但在議廳里當著諸多部下的面將他罵得體無完膚,摔了好些杯皿,不管不顧地寫了好幾封痛陳怒斥其毫無操守、薄恩寡義的信,大張旗鼓地送去周瑜的新東家公孫瓚處,給註定要混得風生水起的前部下添堵一回。


  因不滿主公冷待苛用,改投旁人的舉動並不少見;因自具慧眼,因更看好目前暫弱勢那方的前程,不惜從強勢的東家往低處走上一走,轉身「下嫁」的做法也不罕有;走前不厚道地將前任主公狠剮一刀,來個破釜沉舟式的借花獻佛,換取信任和看重的行徑雖得人詬病,也未到遭人唾棄鄙夷的地步。


  呂布現好歹為舉足輕重,割據三州的強勢梟雄,當初識人不清,辨人不明,又待人不足,現不過是損失些錢糧和顏面罷了,還對此耿耿於懷,懷恨在心,居然追罵到別處去,反倒有損風度,惹人發笑爾。


  只是不為外人所知的是,臉色鐵青的呂布一回到里廳,一身滔滔怒火轉瞬就不翼而飛了,反倒暗含期待地看向燕清:「如何?」


  不說他這很有本色演出嫌疑的表現確實精湛,且說他勇於自黑的決心,燕清就不得不捧場地來個擊節鼓勵,毫不吝嗇自己的溢美之詞,將他狠狠地誇了一通。


  直叫呂布渾身書台,才看向郭嘉道:「如此一來,那些個瓚紹布下的耳目定當中計。」


  郭嘉頷首:「這些可都是你教予公瑾的?」


  燕清搖頭。


  他只大概講述了計劃,和希望周瑜能達到的目標,至於具體策略,就全放權給周瑜一人制定,他們負責配合即可。


  本以為要等上十天半月,周瑜才會定謀,不想他如此效率,當天就開始採取行動了。


  周瑜這種智商情商具在,能讓史上起初對他不以為然,甚至頗懷惡感的程普都對他讚不絕口的厲害角色,在詐降和反間這方面,可謂是天賦異稟。


  燕清一開始就不打算班門弄斧,打著任他自由發揮的主意。而收效就目前看來,也的確很是不錯。


  籌碼不帶夠,詐降就不可能打動得了人。周瑜尚未成婚,並無家小可帶,要讓公孫瓚放下戒心,又要徹底『激怒』呂布,自然就是帶些他最需要的兵糧去了。


  郭嘉微眯起眼,玩笑道:「嘉不解的是,重光分明與他見面不多,卻極是信任。就不怕公瑾將計就計,來個假戲真做?」


  「有主公神武雄才之珠玉在前,又有摯友伯符如魚得水在後,放眼看去,不過是螢火之光而,怎配與日月爭輝?」燕清既然敢放周瑜出去,就是自持有他不會背離的籌碼。抿唇一笑道:「未免太小瞧公瑾了。」


  郭嘉黠然道:「嘉只得一雙魚目,自不及重光慧眼。還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只當你是愛公瑾姿貌出眾,方及信之。」


  燕清眉心一跳,作勢踹他:「你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白日無端生胡言。」


  呂布插話道:「只因那些個蠅頭小利,他們就能對公瑾深信不疑?」


  「主公此言差矣,那可是滿滿十幾車的糧食,好大的手筆,怎能叫做小利?」


  也就是呂布財大氣粗,才不把一郡的三成收成看在眼裡。可在周瑜許可權之內,這已經是他能一下調動的最多糧草了,加上百來精銳兵卒,足以彰顯誠意,也夠讓據著荒涼幽州,耽擱務農,哪怕有修生養息一段時日,一打起仗來也多得捉襟見肘,正為這犯難的公孫瓚心花怒放。


  燕清糾正完了,又鄭重其事道:「降將攜重禮而至,又是公瑾這般雅達聰哲之仕,公孫瓚斷無置之不理之理,無論是疑是信,都得予以接納。更何況公瑾擅談論,與其相交,若飲醇醪,不覺自醉,再有主公這些罵信助上一臂之力,他要在營中周旋一二,非是難事。」


  沒準以周瑜的人格魅力,叫善於發掘將才人才的劉備都會為之心折。


  燕清莞爾道:「即使最終不得取信於瓚,亦可拂袖而去,轉叫袁紹起疑,覺我軍與瓚軍互通,以贈糧草為信,共謀他所據冀州也。」


  周瑜帶著這引人矚目的糧草與人馬,轟轟烈烈地進入了作為幽州州治的薊縣,不等他叩開城門,聽聞此訊的公孫瓚便按捺不住心中火熱,親自策馬出迎。


  公孫瓚非是甚麼求賢若渴之人,之所以對周瑜另眼看待,不惜降尊紆貴,將他接入官邸之中,又招來諸將,擺宴清談,起初是愛他此棄暗投明之舉,有痛擊呂布傲狂之效;后則是喜他行事果決識趣,直斷自個兒悔路,奪了如此之多的糧草送來,被呂布恨得儀範皆失。


  雖知周瑜於江東一帶頗具聲望,有名士美譽,可真正一見這風流美丈夫,哪怕是少時被稱讚姿貌甚美的公孫瓚也嘆為觀止,心中喜悅。


  待宴畢,周瑜彬彬有禮地先做告辭,公孫瓚也回了內廳,因他帳中未設軍師,商議事情也只是跟自己那幾個從弟和長史關靖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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