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見燕清表現得很是抗拒,呂布就從善如流地攤了攤手,只道:「說笑罷了,重光無需憂慮。不過是你方才提及,待大事皆了,便想覓一清閑鬆快的職務,布才想起有這空缺,問你可願賞臉兼顧一下。」
「是清失言了,」聽他異常狡猾地倒打一耙,神色還很是坦蕩無辜,燕清不禁微眯著眼,盯著他看了半晌,方慢悠悠道:「也請主公慎言,莫在旁人跟前胡言亂語才是。」
呂布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表示明白。
看他這油鹽不進的模樣,燕清忍不住也想刺激一下:「聽主公這麼一說,清倒想起,自己這夫人之位,倒也閑置已久了。」
呂布這會兒不悅了:「重光這話,卻招人笑掉大牙。」
燕清挑了挑眉:「哦?願聞其詳。」
呂布果真就開始翻舊賬,記得一清二楚:「早在去年三月,奉孝便偶以你的『郭夫人』自居——」
聽他越說越惱火,燕清輕咳一聲,道:「那不過是好友之間的小小玩笑,怎能真與嚴夫人她們相提並論?」
呂布目光炯炯,探身過來,一邊居高臨下地盯著他,一邊咄咄逼人道:「那是玩笑不錯,只是事到如今,難不成布未曾實領重光的夫人一職?」
燕清毫不懷疑,自己要是作死給個否定答案,呂布恐怕就得當場身體力行地證明一下自己身為『無冕之後』的雄厚能耐。
好表示一番,他要擔起『呂夫人』的位份,哪怕只憑這份首屈一指的刻苦努力,也是綽綽有餘的。
燕清之前沒想到的是,他自己不介意這些,可呂布看著霸道,竟也半點無所謂被他喚作『夫人』。
不過轉念一想,燕清又可以理解了。
……顯然是呂布這廝貪心不足蛇吞象,明明在公事上因擁有主公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在處理公務的時間裡分一杯羹,然而還嫌不夠。現在打的主意是,等到了夜裡,只消兼做了他的『夫人』,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將他的私人時間給徹底獨佔了。
果真是半點虧都不會吃的。
燕清好笑又無奈。
身為雄踞一方的強大諸侯,呂布早已成為世家大族想要爭取的佳婿,既是作為下注,也是為保一時太平。
呂布的聲望,也隨著兩州的發展蒸蒸日上,到現在,幾乎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
這炙手可熱的夫人寶座,怎麼到了呂布嘴裡,就成個乏人問津的職位了?
眾所周知的是,如今天下大亂,戰事頻起,除遠離爭鬥中心,富庶的荊、益二州,徐州遭受曹操鐵騎踐踏,已然面目全非;而呂布治下的豫、揚州則得妙手回春,耕種人文,教化軍事,無一疏忽,輕徭薄稅,一派欣欣向榮。
不但讓當地百姓安居樂業,就連外來流民也能領取免費農具,得幾畝荒田開墾,夏季便去官府征民夫的項目里賣賣力氣,等入秋時,哪怕只靠著繳納稅賦的結餘,也不至於餓死。
就連最可怕的瘟疫都能在剛起苗頭時就受到重視,派下醫者實行有效控制和治療。
不知不覺間,豫州和揚州搖身一變,竟成為百姓逃避戰亂時的首選了。
燕清聽聞此事後,心裡止不住地感到愉快:能讓呂布的治地成為民心所向,眾望所歸,就是對他賣力工作的最大認可。
聽別人誇他,他面上含笑謙虛,其實常感心虛,覺得自己不過是投機取巧地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奪了別人應受的讚譽;聽人誇呂布,他卻覺字字璣珠,名副其實,感到與有榮焉,心中所生出的成就感不知凡幾。
見燕清走神,呂布忽道:「重光何故不願?」
他問得直接,燕清也就投桃報李地明確自己的態度,坦言相告:「清既有幸生為男子,就當以一腔熱血酬那山河壯志,建功立業,福澤萬民,怎能似嬌弱女子一般,甘於受困於內宅的窄小天地中?即便這位置再尊貴,職責大相徑庭,完全不適合由清去出任,多謝主公一番美意,對這份厚愛,卻只宜心領,也請您徹底打消這念頭,莫再提起。」
燕清倒不是真認為女性只能作為依附於男子的存在,他就高人一等了,而是在路有餓死骨的戰亂年份,尋常女子隨親人顛沛流離,猶如草芥,根本連自己性命都難以保全,又哪兒有接受良好教育的條件?
也就只有世家大族出身,或是富貴商賈所撫的那些,但註定早早嫁人的她們所精學的,多就詩書琴畫,禮儀女工,是為主持中饋,取悅夫婿,教導子女。
縱觀整個東漢末年至三國鼎立,真正上過戰場的女性,也就那南蠻孟獲的夫人祝融罷了。
這種延續了數千年的男主外女主內的價值觀,燕清絕不會無聊到自找麻煩,非要動搖它不可,但他本來就很反感自己這副與陽剛完全扯不上邊的娘炮長相,呂布偏偏還哪壺不開提哪壺,直讓他無奈得很。
要不是知道對方沒有一絲一毫的惡意,光聽先前那話,怕就頗感冒犯,只覺遭到折辱了。
呂布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半晌揚了揚唇角,道:「如此一來,布唯有厚顏請重光做一世祭酒了。」
燕清微微抿唇,少頃展顏一笑:「可長隨君畔,於清而言,是樁求之不得的美事,怎還多此一舉,過問甚麼意見?」
呂布嗓音低沉地接道:「於布亦然。」
將這話說開說透,燕清略感奇異地發覺,他們之間的距離,彷彿隱約被拉近不少。
呂布顯然也這麼認為,竟破天荒地在兩人獨處時,按捺住了想把心愛的軍師祭酒順勢撲倒,縱情親熱的衝動,只老老實實地跟他面對面坐著,享受地將肢體徹底舒展,任雙方膝頭親密地輕輕相碰,慢條斯理地一問一答。
連枯燥繁瑣的公務,也被這柔和的氛圍渲染得多了幾分使人愉悅的香甜。
呂佈道:「重光可還記得那李典李曼成?」
燕清道:「當然記得,他怎麼了?」
李典那次奉命出使豫州,還按照荀彧的囑託挑撥一番他與呂布的關係,雖順利化解,卻也對那場危機記憶猶新。
不等呂布回答,燕清便福至心靈,黠笑道:「若清所料不差,他定是有意贖回一名戰俘。」
呂布頓時啞然,好一會兒才嘆道:「重光是從何得知的?」
「果然猜中了?」燕清笑著說:「曼成與文謙交情匪淺,當然清楚他本事不小。於公於私,都不可能在有虎將之姿的友人被俘后,仍然不聞不問。」
實際上,當擔任督糧官的李典趕到前線,聽說他那膽識英烈,熱衷於衝鋒陷陣,不惜己命的友人樂進自請去跟呂布單挑,結果堅持了幾輪就被俘,之後再無音信,生死不知時,就動了想把他贖回的想法。
可他也是運氣不好,這時曹操已走,把持大軍的換了曹仁,運作起來,就沒那麼容易了。
呂布那日慧眼識珠,沒把樂進一刀劈成兩半,而是費了點時間選擇活捉,也的確得了燕清幾句誇讚,心滿意足之下,就將這個大活人給忘在了腦後。
好在因燕清堅持,呂布勢中漸漸養成了不辱敵軍家眷,善待一般戰俘的習慣,是以樂進除了被拘禁起來不見天日外,也沒受什麼身體上的折磨。
經李典這麼一提醒,倒讓呂布重新把那顆蒙塵的香餑餑給翻了出來,見樂進身為階下囚,還能保持一副鬥志高昂,精神氣滿地沖他叫戰的模樣,倒還真有些欣賞那越挫越勇的頑強了。
燕清仔細觀察著呂布神色,無需他開口,就知道他鐵定在樂進那碰了釘子,便道:「不過勸個無名小將歸降,怎能勞動主公親自出馬?不妨請文遠擔當這個說客。此事是急不得的,假使仍是不行,便繼續關著,如對文若他們那般,不傷不放,嚴密關押,等曹操一勢覆滅,他們沒了去處,又受到禮遇,再去勸降,多半能成。」
「唔。」呂布臉色稍霽:「等到那時候,要再不識抬舉,乾脆殺了得了。」
燕清心裡微哂,清楚難得對人表示出欣賞、還慘遭拒絕的呂布心裡還有點忿忿不平,面上則斬釘截鐵地附和:「那是自然。」
「文遠居然還有這般能耐?」呂布有些意外,但對燕清的話,他鮮少會去質疑,便道:「待他回來,就讓他試上一試。」
燕清只是想著,以樂進的小暴脾氣,恐怕是吃軟不吃硬的那種,以張遼那看著無害穩重的外表,和在演義里勸得關羽暫時歸順曹營的機變口才(雖然二人之前有過一些交情),沒準能發揮奇效。
……要是換了脾性耿直又極能打的趙雲,只怕能當場把樂進氣死。
巧的是他才剛想到趙雲,趙雲就到了。
趙雲先是規規矩矩地在帳外喊了一聲,得了允許后,才掀開帳簾行了一禮,彙報時也是目光看地,一板一眼的:「稟告主公,祭酒,楊太尉的衛兵隊長,方才與興霸打起來了。」
燕清不禁凝眉,而呂布因被打擾了極享受的溫馨時刻,俊臉上早已陰雲密布,一邊起身,一邊在往外走之前不著痕迹地拉了還坐著的燕清一把,三人便一前一後地出了主帳,往出事的地方走去。
呂布不悅道:「興霸不是在戰場善後么,好端端地,怎又惹上楊太尉帶來的人了?」
燕清看向趙雲。
趙雲道:「主公有所不知,楊太尉雖於帳中一直未出,他那衛隊的隊長卻有在營寨周遭查看,剛巧行到門口,就跟運送物資回來的興霸撞上了。」
呂布沉聲道:「軍事重地,怎能讓個不知底細的小子帶著人隨意亂走?若他心懷歹意,有心通敵,後果誰擔得起?」
趙雲道:「主公且放心,雲一直有派人緊跟在後,而那人所去的地方,也多是無關緊要的。」
到底是天使,明面上,作為臣下,不到迫不得己的時刻,也不好對他們行為有拘。
呂布微微頷首,再問:「還是子龍行事穩妥。那他與興霸究竟是怎麼回事?」
只見趙雲默了默,罕有地露出幾分難以啟齒的不虞,半晌才道:「興霸見那人俊俏,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還隨口吹了幾下口哨,就被逮了現行。」
燕清:「……」
看來這好男色還好撩騷的小毛病,甘寧是真改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