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燕清命人將此信送出后,便洗漱更衣,用過膳食后,就往議廳去了。
廳中卻只余郭嘉一人,看來賈詡陳宮劉曄等幕僚,竟都按捺不住矜持,去學舍附近看那科舉所帶來的空前熱鬧去了。
恐怕比當初迎皇帝大駕入許時的氣氛,還要歡快許多。
郭嘉側卧在軟塌上,也沒正經看什麼公文,而是一手支著耳後,另一手則優雅地搖了搖扇,見燕清來了,頓時笑得狡猾。
還不懷好意往燕清腰臀之處瞟了幾下,才揶揄道:「重光難得睡到日上三竿方起,昨晚怕是累壞了罷?」
燕清淡定地撩袍坐下,並不接他這招:「奉孝說笑了。」
郭嘉笑容更盛,放下摺扇,不接著調侃他了,只將手邊一份信函拋了過去:「劉表方才遣使送來的。」
「劉表?」燕清倒有些好奇了,接下一遍拆,一遍想著,該不會他剛通知完馬忠目標變更,劉表就自己送上門來了吧。
居然還真是這麼回事。
劉表雖明面上是打著求見聖上、親自奉貢的名義欲來許城,這字裡行間,也多少流露出要與呂布勢親善之意,可無論是燕清還是郭嘉,都不可能相信他放在表面上的理由。
燕清看向郭嘉:「莫不是沖著科舉考試來的?」
郭嘉肯定地點了點頭:「重光將此訊廣而告之後,有子將於月旦評上對此宣揚在前,又有蔡中郎大力推崇在後,不知多少荊襄名士也慕名前來,只為下場一試。」
「劉表喜開經立學,為八顧之一,好達義,觀本土學子流失,於許城這等文風鼎盛之地又現如此盛事,豈會無動於衷?」
燕清感嘆道:「不愧是當初單騎入荊的猛士啊。」
只帶五百甲士就敢前來,就不擔心被他們撕破臉皮,直接擒住殺了,叫荊州大亂么。
不過呂布發展勢頭如此之好,最終又是沖著那至尊之位去的,就得萬分愛惜名譽,除非兩州正式交戰,否則毫無緣由地殺了在文壇頗有名望、又素有對朝廷進貢、未曾失責的劉表,就得招來士族唾罵。
劉表大大方方,將他要前來一事攤在明面上,讓天下皆知,反倒讓他們不好下手了。
郭嘉笑道:「表許是怕,重光風采過於照人,或將遭你所迷的荊襄人才具都招至麾下、從此樂於留駐豫州,害他無人可用罷。」
燕清也笑:「恐怕不僅如此,大表兄大約還對我會否強行扣下考生存有忌憚,方風風火火地趕來坐鎮,為其提供庇護罷?」
他們不好將劉表做什麼,可要加害一些出言不遜、亂放厥詞的荊州學子,還是輕而易舉的。
郭嘉所關注的重點卻不在此,而是微怔道:「大表兄?劉景升與重光竟有——」
燕清趕緊打斷:「非也,不過一時順口,給他取了戲稱罷了。」
他於現代讀這段歷史時,聽別人左一個大表哥右一個大表哥地叫慣了,剛才就不經意地帶了這口誤出來。
郭嘉哦了一聲。
燕清並沒太把劉表的到來放在心上,將信讀完,就不再在意地放到一邊。
幾分意外,倒還是有的。畢竟在他心中,劉表彷彿是個足不出荊州、滿足於據守九郡,不思軍事上的進取,以至於甘寧為其效力一陣、都失望透頂地離去的隱形宅男。
這會兒不但出來了,還主動往這狼窩虎穴跑,定是吃准了他們不會對他下殺手這點了。
或許做客荊州,尚未像演義中那般被蔡氏排擠到新野屯兵,常被邀請去共宴飲酒的劉備,就沒少為對他頗厚的大表哥出謀劃策。
等等,劉備?
燕清微微蹙起了眉。
劉表的反常出行,或許與劉備有關,而憑後者的心思口才,要哄得前者高興同意,非是難事。
況且,劉備與大表哥的關係,目前很可能還處於在蜜月期,起碼連深受寵愛的蔡夫人那三番四次的挑撥離間,都沒能叫大表哥徹底下定決心、疏遠或是除掉對方。
那這樣一來,劉關張那三兄弟,也許也會跟著劉表一起過來才對。
燕清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
劉備自命漢室宗親,做客荊州,這回隨刺史來進許面聖,來也完全稱得上名正言順。而他若不來,以其威望,多半得代劉表輔佐劉琦或是劉琮坐鎮荊州,可絕對沒法叫蔡氏一族安心,如此看來,還得竭力促成此事。
蔡氏的反應,說不準也在劉備預料之中。
假如這一切真處於劉備的精心謀划,那他目的又何在呢?
燕清沉吟許久,漸漸有了眉目。
他索性學郭嘉那看著風流自在的姿勢,舒舒服服地側身躺著,淡定道:「大表哥想來,就讓他來好了。只是我忙於督考,可沒什麼功夫接待他,奉孝可願代勞?」
郭嘉顯然對應付個清談之客的差事毫無興趣,打了個哈哈道:「交給主公不就好了?」
燕清搖了搖頭:「光留主公一人應對劉表,還是難以叫清放心。」
不只是怕雙方一言不合,呂布這暴脾氣就提了方天畫戟讓劉表來個血濺三尺,也是擔心劉表看呂布不慣,又欺之不熟文墨,明嘲暗諷,叫呂布吃了口頭上的虧還不自知。
有能言善辯,才思敏捷的郭嘉在旁,那就萬無一失了。
燕清復又勸了幾句,郭嘉只有應下,無奈道:「重光對於主公之事,未免操心過度了。」
燕清卻是一臉理所當然,語氣鏗然道:「世上還有何人之事,能越得過主公去?自是操多少心也不嫌多的。」
郭嘉嘴角一抽,只覺牙根略微泛酸。
燕清仿著郭嘉的躺姿,約是勞碌慣了,不似對方一身閑散懶骨,躺沒一會兒就渾身都不太得勁兒,還是坐立起來,得了郭嘉一個鄙夷的白眼。
在起身間,手肘不慎碰撞到席上一物,燕清低頭一看,咦道:「何人如此閑情雅緻,方才在此撫琴?」
郭嘉懶洋洋道:「區區不才,正是在下。」
燕清挑了挑眉,將這琴傳了過去:「清與奉孝相識多年,只知你才思謀略無不超群、胸藏精詳良策,卻不知你於樂理一道還頗有造詣,懷得雅趣怏然。不知今日可能有幸,傾聽妙曲仙音?」
儘管知道燕清在有求於人時,能把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都說出花來,郭嘉還是被他捧得頗有得色,便大發慈悲地坐起,接過琴來,自信哼笑道:「這有何難?」
當真給燕清用心奏了完整一曲。
待那宛若繞樑三日的清韻琴音漸漸淡去,燕清才慢慢回過神來。他於樂器方面,實在不怎精通,卻還是具備極高的鑒賞能力的,自然聽得出郭嘉的琴技不凡。
燕清半是真心感嘆、半是給摯友面子的大拍馬屁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非是沒聽過樂理大師、亦是他的忘年交蔡邕所奏之曲,燕清在側耳傾聽后,也會真心實意地讚揚。
只是平日弔兒郎當、不務正業的郭嘉,居然真人不露相,撫得一手好琴,就讓燕清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郭嘉微微一笑,顯是對燕清的讚美深感受用,嘴上謙道:「不過拙技,當不得重光盛讚。」
燕清還想再誇幾句,郭嘉便道:「不知重光可知曲名?」
燕清還真覺得那音節流亮,既清新明快,又不失纏綿悱惻的曲調頗為耳熟,定是得以流傳後世的古名曲之一,心念電轉間,很快想起曲名,笑著回道:「莫不是《鳳求凰》?」
郭嘉唇角微微一揚,將琴緩緩放下:「不錯。謹以此曲酬知己,不知重光可還滿意?」
不待燕清回話,郭嘉便往空蕩蕩的左右一看,問他:「重光平日里都忙得找不著人,怎今日開試,你反倒清閑起來了?也不去看看具體情形?」
這一下無意間直擊燕清要害。
他雖將該做的做了,接下來可以適當放鬆一些,然而以他謹慎慣了的性子,哪怕計劃得再完美,也不可能不去現場的。
卻因他太過貪睡,不僅錯過了眾考生進場,也沒能好好給寶貝兒子陸遜鼓鼓勁,再送他進去,實在留下了遺憾。
要是這會兒趕去,裡頭的人才考了一半。
當然,憑燕清身份,想臨時加進去做個監考,是再簡單不過的了,並不需要像其他人那般在外頭枯等。
卻難保認出他的考生心生激蕩,難以專心,萬一影響他們狀態,反倒會叫他感到愧疚了。
出於這些考慮,燕清索性來了議廳尋郭嘉來聊聊,待到晚上考試結束,才親自去接陸遜回府。
想到這裡,燕清忽然看向還輕輕哼著剛剛彈過的調子的郭嘉,問道:「奉孝可知,亮兒與議兒因何不和?」
郭嘉毫不遲疑道:「自然。」
燕清聽他答得乾脆,便也問得直接:「還請奉孝為我解惑。」
郭嘉笑道:「然亮公子曾有吩咐,莫將緣由向你透露,有此君子之約,我自當三緘其口,你也別多問了罷。」
燕清聳了聳肩:「好吧。」
果然不能指望思維縝密的諸葛亮會犯這樣的疏忽。
這樣藏著掖著,反倒讓他更想知道了。
等第一試考完,過了半月,當燕清正監督著底下人緊鑼密鼓地改卷、清點通過的榜單時,劉錶帶著他的愛妻蔡夫人,由五百精銳甲士護著,自荊州而來。
正如燕清所料那般,桃園結拜的那三兄弟,也赫然在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