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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途經鵲尾坡時,郭嘉忽然想起從事龐統所託一事,欲獨去拜訪那客居此地的水鏡先生司馬徽。


  水鏡先生素有清雅且知人鑒的美名,縱未出仕,也深受士林追捧,曾受前刺史劉表之邀,在襄陽隱居收徒。


  而劉表一死,他哪兒猜不出這背後主使是誰?為避燕清等人鋒芒,便再度輾轉,在鵲尾坡尋了一山清水秀處,重新安頓下來了。


  縱使司馬徽並未反對與弟子龐統來許赴考,但那可是發生在劉表遇刺身亡前的事。而燕清從司馬徽對劉備倍加欣賞、向其推薦卧龍鳳雛這一點,就能看出呂布的做法定不契合這隱士高人所奉之道了。


  那既然司馬徽擺明了不願與他們有任何交集,他也沒必要去強人所難,就順著對方心意,繼續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去罷。


  與其他州郡的破而後立,創來乾脆的情況不同,荊州受戰亂侵害較淺,世家林立,其中脈絡可謂是錯綜複雜。燕清費了兩年功夫,也只大致梳理清楚,而雷霆手段,也不好濫用,省得反受其害。


  最重要的,是燕清變得惜命,就不敢似曾經那般毫無顧忌、只一昧大刀闊斧地行事了。


  龐統自奪得榜眼之位后,就在郭嘉底下做一從事,表現頗為出彩,常有良策相獻;法正則去到賈詡下頭做事,也甚受重用,屢得提拔。


  燕清微微凝眉,問道:「士元所託的究竟是何等要事,需勞你親去一趟?」


  郭嘉笑道:「倒沒必要瞞你,是士元說他尚有一師弟在師父身邊受教,近有意尋一明主,我預備替主公碰碰運氣,這是實話;而我對這從不說人短處的『好先生』慕名已久,想去親眼見見,也不是假話;我還聽得,此人與士元從父、龐德公交往甚篤,對那風疏逸情的隱士懷好奇之心,想得封引見函作備用,還是實話。只是這樣一來,定要耽誤上不少時日,我也不想因一己之事,拖累全軍行程。」


  燕清道:「我與你同去如何?」


  郭嘉道:「人一多了,難免驚擾他們,屆時未聞面便遭惡,實在吃虧。況且你不但有要事在身,還有那愛你至深的主公在旁,不似我孓然一身,才能享受這等悠閑瀟洒。」


  燕清一聽也是事實,唯有放棄同行計劃,卻還是忍不住刺他一下:「你是將牙兒給忘得一乾二淨了罷?」


  郭嘉一臉不滿:「那混賬東西,先與你親,后與議兒親,就是不與我親!要來何用,他這回堅持留在荊州,我也懶得勸他去了。」


  燕清好笑地安慰他幾句后,又還是太不放心,不好叫郭嘉帶太多衛兵,便將最忠實可靠的許褚借給他一用。


  郭嘉連連推辭,在燕清的堅持下,也只有受了。


  與郭嘉暫時分開后,燕清也懶得待在車裡躺著了,直接吃了顆桃,就精神奕奕地騎回了雪玉驄上,與呂布並轡。


  並無急事在身,他們行得不急不緩,而荊州山靈水秀,也很值得流連。


  是以當天色漸漸轉暗之際,只剛抵達安眾城。


  此地縣令顯然未想到,城門都快關閉的時刻,豁然湧來這麼一群凶神惡煞的士兵。在燕清向守兵亮明身份后,他才有膽匆匆出迎,將滿腔警惕防備轉為了誠惶誠恐,趕忙宰殺牲畜,設宴招待。


  呂布畢竟剛晉作燕公,就算他自己並未將這等封賞看作回事,待郭嘉當眾將詔書一讀,就下拜受了,連假意推辭幾回的表面功夫,都懶得去做。


  然而不隆重對待,跟徹底忽略,還是有所不同的。


  缺了面粗心細的許褚,燕清很快就感覺多有不便之處,不免罵自己從奢入儉難。


  縣令自然不會將呂布和燕清的住所安排成一間,雖官舍都在城西,卻只相鄰罷了。


  燕清倒是對這安排感到高興。


  夏末秋初,天氣頗為炎熱,呂布卻常要與他同床共寢,縱指天發誓真不動手動腳,光那具精血旺盛的火熱軀體緊貼過來,就是在室內擺五六個冰盆都下不去的暑氣。


  在冬天是現成的完美暖爐,叫人依戀;換作這熱天,就是不折不扣的折磨了。


  以燕清那一向不錯的睡眠質量,都常被熱醒,而呂布自己分明也不好受,往往汗流浹背,卻還是要黏住他不放。


  做出這些安排之後,縣令再想討好他們,也有自知之明,不敢真湊得太近。而燕清跟呂布則正中下懷,在開頭贊他幾句治理有方后,就不再應付了。


  只留了五百人在館舍外圍繞,徹夜保護,呂布就覺綽綽有餘,在親眼確認其餘兵士具都被安置好后,就步步生風地來找燕清了。


  可他也不知是哪兒生出的惡趣味,正門不走,偏要從自己院中攀牆翻來。


  憑他這魁梧頎碩的塊頭,做起這近似於偷香竊玉的勾當卻是靈巧得很,落地時竟似生了柔軟腳掌的大貓一般,悄然無聲。


  隨侍一旁的親衛眼尖,一下就看到自家主公進來了,面露驚詫,想俯身下拜,就被呂布的瞪視給釘在了原地。


  燕清一無所覺,正躺在院中胡椅上,一邊悠閑納涼,一邊欣賞落日,同時分出點心神來,把玩著手裡一把深紅羽扇。


  待諸葛亮和陸遜他們再長大些,積累足夠經驗,呂布需做皇帝就別想了,他自己卻可以考慮退居二線,提早享受晚年生活。


  燕清想得認真,錯過了侍衛變幻莫測的臉色。


  呂布則有意嚇他一下,躡手躡腳地走到身後來,忽然出手,一把奪過那把扇子。


  燕清果真被嚇了一跳:「什麼人!」


  他猛然坐起,一回過頭來,就看到笑得很是得意的主公,不由哭笑不得:「好端端的,主公耍什麼把戲?」


  呂布心情好極,屏退左右後,咧嘴笑道:「如何?」


  他這才有心思打量從燕清手裡抽走的羽扇。他從未在燕清身邊見過它,卻第一眼就被它那根根飽滿的翎羽上所帶的烈焰般的流光所吸引,不禁感嘆了句:「倒是漂亮。可是那縣令所獻?」


  燕清否認:「不是。」


  一通疾跑加翻牆的舉動下來,呂布正覺得熱,恰持著這好看的扇子,他一下順手,就用力往身上扇了一扇——


  說時遲那時快,呂布眼前倏然一花,聽得耳邊轟的一聲風響,緊接著一串絢麗火光就從那羽尖上詭異竄出,直朝他那身戰袍掠去。


  火舌舐上衣物的那一刻,燕清反應不可謂不快,趕緊丟出一張「過河拆橋」,才將那著火的衣甲給棄了。


  呂布瞠目結舌,連燕清急匆匆地將扇子奪回也無知無覺,半晌才回神追問:「這是什麼個玩意兒?重光的法器?」


  燕清無奈道:「可以這麼說罷。」


  這是他剛才無意中刷出的卡牌「朱雀羽扇」所化,卻不只是他在拿到錢所以為的那般,只能將出手的「殺」牌轉成火焰傷,而是扇風時力道越大,驅動的火焰就越多。


  不過那火在給目標造成一定傷害后,就會無風自熄,而且每十五息的時間裡,才能催動一次,限制頗多,但拿去唬人卻是足夠了。


  只沒想到首個驗證這點,把自個兒給小燒了一下的是呂布。


  燕清的動作再迅速,那道火焰還是給呂布造成了一道小灼傷,這會兒紅腫起來。他趕緊取乾淨的涼水來潑上去,再做處理。


  呂布卻根本不在意那點小疼痛,只繼續盯著那厲害扇子看,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不等呂布多研究研究,筵席已然備好,縣令派來使者請他們赴宴,他唯有將那熊熊燃燒的好奇心放至一邊,麻利換了身衣服,攜燕清出席。


  燕清四周看著,發現燈火通明,唯有驛站處一片漆黑,不由心生疑竇,問呂布:「其他將士宿在何地?」


  呂布渾不在意道:「城西。」


  燕清微微皺起眉來,追問:「怎會離得那麼遠?驛站不是空著么。」


  不過是個只逗留短暫一夜的地方,呂布並未細究過其中緣由,見燕清要問個明白,便遣人打探。


  原來那驛站正在修葺,暫無人居。


  燕清聽后,略作沉吟,壓低了聲音沖呂佈道:「不如排查下周圍可有伏兵。」


  呂布雖不解,還是依言照做了。


  見他們駐足不前,那負責領路的使者不由露出畏懼之色,又不敢催促,只有惶惶等著,手足無措。


  排查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並無異樣。


  呂布低聲問道:「要不不去了?」


  燕清搖了搖頭。


  要真有問題,避了這一時,也沒有用。


  若沒有問題,那就變成只因他一人疑神疑鬼,害呂布落個膽小惜命,竟已至草木皆兵的傳聞流出去,就將惹人笑柄。


  待進到廳內,縣裡重要官員已全到齊,紛紛停下歌舞,起身行禮。


  燕清微微笑著,一概做了回應。


  只在婢從恭敬上前,欲為在主座上坐著的呂布解下戰甲,以及取走畫戟與弓箭、好暫放在堂下木架上時,燕清笑著制止了。


  婢從怔然,卻不敢同燕清說話,只立刻看向縣令。


  縣令立馬察覺,起身請罪,燕清便三言兩語,給他打了圓場方罷。


  呂布將沉重的方天畫戟擱在手邊,全程並不作聲,只板著臉,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全由燕清做主的模樣。


  心裡則略有所覺,面上若無其事地談笑風生,手卻借著案桌與衣袍的掩護,擒住燕清的,在柔嫩手心上輕輕寫下「可是有詐」四字。


  燕清回寫道「不一定,食水莫碰」。


  呂布趁機捏了捏他的手,表示明白。


  自那趙雲險些喪命的前車之鑒后,燕清在這方面的警戒就大有提升。


  儘管在宴席上,要將那極沉且長大的兵器放得稍微遠一些,並不奇怪,可聯繫到驛站的修繕,和被安排至距他們所休憩的館舍最遠的地方上,燕清就不可能去除疑心了。


  只不過縣令的膽子真有這麼大么?


  燕清端起酒盞來,假意飲下,卻一滴不漏,全數傾倒入袍袖當中。


  如果縣令真有不軌之心,要是一些世家大族有心庇護,助他逃過審查,雖有難度,也卻不是難以達成。


  畢竟燕清只在一些較為機要的位置給換上了親信,卻不可能將整具筋骨都脫換一回。


  而隨他們自館舍過來,正圍繞在外的五百親兵,皆是精挑細選出的、也是跟隨呂布多年的精銳,各個久經沙場,堪稱以一當百,更別提還有呂布這萬夫莫敵的大殺神。


  外頭已暗中排查過,沒有問題。


  真要藏人,就只可能藏在這所宅邸里了。


  宅邸不大,宴廳又佔了大半,那也藏不動多少人。


  就算臨時起意,也不會蠢到以卵擊石,定還需出些手段,叫他們失去抵抗能力的。


  燕清一面禮貌地笑著應酬,一面以目光在宴廳里梭巡,不著痕迹地尋找著伏兵可能藏住的地方。


  也不排除是自己過於敏感的可能,但事關呂布的安危,燕清從來都秉持寧可多心、也不可疏漏的態度。


  酒過三巡,可不光燕清,呂布亦是滴酒未沾,只刻意憋出一臉醉酒般的通紅來。


  看著笑容滿面,一派諂諛討好之色的縣令,燕清唯有在心裡感嘆,他要是有荀攸那年紀輕輕就能一眼窺破張權的反常神色、且道破其曾做過姦猾事的功力,就不用這麼費勁地猜來猜去了。


  這感慨剛冒出來,燕清的雙眼就不禁微微睜大。


  這麼說來……他明明有辦法啊!


  指尖卻半點也不遲疑,輕輕一彈,將那張繼火扇子之後刷新出來的「樂不思蜀」,擲在了胖得流油的縣令身上。


  卻見縣令面上笑容一滯,渾身抖動,面龐也扭曲起來,起身怒指呂布,將酒液半滿的杯盞狠狠一摔,大吼下令道:「無恥國賊,身受皇恩,然不尊王室,甚妄圖竊之!我誓殺汝!爾等還不速速出來,將他按下斬了!」


  呂布猝不及防地就被他發了難,懵然片刻,卻大笑出聲。


  「憑你?痴人說夢!」


  呂布察覺到殺意的那一瞬,是想也不想將燕清往自己背後一撥,用自己身軀擋得死死的,才一把抄起身邊畫戟,根本不等那些提前太多聽到號令、而下意識猶豫一瞬、導致晚動一步的伏兵自屏風后殺出,就兇悍地跨出一步。


  沉甸甸的畫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落了下來,呂布連眼都不帶眨地,精準地劈下了一顆對他怒目而視的縣令人頭。


  血淋淋的人頭飛出,掉入見事已敗露、也各個面露怒色的官員當中,惹來痛罵一片。


  可叫他們心驚膽寒的,卻是呂布此刻雖神情猙獰,眼底卻一片晴明雪亮,哪兒有半絲被飲下肚的迷藥所累的跡象?


  「哈!哈!哈!」呂布橫戟大笑:「還有哪個,想來領死!」


  他昂然而立,威風凜凜地喝了一聲,旋即就退回一步,以燕清為中心,一面將他護得嚴嚴實實,一邊狂殺濫砍起那前赴後繼而來的伏兵。


  要放在別人身上,這情況或就得是雙拳難敵四手,可在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呂布跟前,那些不自量力的刺客,就全成了螳臂當車、蚍蜉撼樹。


  燕清也顧不得欣賞他風采,在留於外頭的精兵察覺異動、與妨者戰成一片時,他就揮動火扇子,又發動離間,好快些刷新出萬箭齊發一類的群攻性牌來,好助呂布一臂之力。


  不過就如他丟「樂不思蜀」前所想的那般,伏兵縱有不少,可有方天畫戟在手、又未中酒水中摻雜的迷藥的呂布,就是頭不折不扣的出籠猛虎,真正越殺越勇。


  光是靠藏在這宅邸里的兵士,又哪兒是他一回之敵?

  待將頑抗者斬殺殆盡,呂布與外頭精兵會合后,就立即提搶策馬,一路加鞭飛馳,去追那事敗慌逃者。


  再精良的馬匹,又如何趕得上日行千里的神駒赤兔?


  嫌距離遠了,呂布就引箭拉弓,邊沖邊射,一下一個;燕清則向前搖著扇子,每燒著一匹馬的尾巴,就將驚一匹馬,摔了上頭騎士。


  最後只剩幾人,分散沒入漆黑樹林當中,燕清才鬆了剛剛捏得死緊的扇柄,轉身抱緊呂布腰身:「莫再追了,以防有詐。」


  呂布聽燕清開口,一身發狂似的悍殺之氣便漸漸淡去,嗯了一聲,勒馬回身:「虧得重光敏銳,叫破其心,否則險些遭害。」


  燕清也是心有餘悸,要真掉以輕心,喝了那酒,後果真是不堪設想了。


  他默然半晌,嘆道:「主公權勢甚盛,刺客只將越來越多,哪怕身處治下,也需多加防備了。」


  呂布將燕清話里的憂心忡忡誤作害怕,趕緊騰出一手來將他摟住:「莫怕莫怕。即使千軍萬馬,布也定將護你周全。」


  燕清感動又好笑:「誰與你說這個了?只是我總覺有蹊蹺之處,為防萬一,還是快去將奉孝尋回罷。」


  這實在不是個適合走親訪友的時機,倒是這扇子雖然好用,他自己卻拿不慣,不如轉送郭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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