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番外二
趙雲難得遇事不決,便信馬由韁,閑散慢步。只是還沒出十丈之距,手中就不知不覺地又多出十來根重光烤串。
待他面色沉靜地將烤串用完,將竹條遞給一臉驚恐的負責洒掃的婦人後,心裡也定了主意,便撥馬返身,往宮裡踏去了。
途中卻撞見了有事欲要求見燕清的陸遜。
無論是陸遜身為他極敬重的重光先生唯一假子的身份,還是其一貫低調內斂、謙遜有禮的作風,這身長玉立、挺拔修然、從不忘尊重長輩的青年才俊,都十分得趙雲欣賞。
不過正當他們同行、有說有笑時,趙雲的眼角餘光,就不留心地瞥到了碰巧路過的諸葛亮身上。
「見過亮公子。」
趙雲與陸遜即刻止住話頭,於馬背上拱手,向一身玄袍翩翩、風流倜儻的諸葛亮遙遙行了一禮。
諸葛亮微露訝色,卻毫不猶豫地調轉馬身,驅馬往他們這來:「切莫多禮。」
他溫和謙順地向趙雲回了一晚輩禮,又看了眼無動於衷的陸遜,莞爾一笑,向他回了個同輩禮,方看回正氣凜凜的趙雲。
寒暄幾句后,忽不解道:「只是子龍將軍,今日莫不就是你搶先一步,與伯言相約出遊?」
趙雲惑然。
不等他開口,陸遜便冷了眸色,以堪稱疏遠的冰涼音質,徐徐澄清道:「亮公子所想差矣。議不過是巧遇子龍將軍,又因同是為正事進宮而有幸同行一程罷了,既無先約,也無出遊打算,更不曾行信口開河、只為失約之事。」
諸葛亮懇切道:「是亮妄言了,卻絕無質疑或責怪伯言之意,還望二位莫怪。」
陸遜淡淡道:「亮公子言重了。既是誤會一場,能立刻解開,自是再好不過。」
諸葛亮微笑:「伯言大度,亮自愧弗如。」
原來,是諸葛亮昨日盼邀陸遜去城郊共游,結果得了斷然拒絕,今日卻見陸遜與趙雲說說笑笑,不免心中生疑,方出言試探一句。
趙雲聽得雲里霧裡,並不知他們在打什麼啞謎,可觀那語氣,他們似是言歸於好了,便暫擱置一邊,客氣問道:「亮公子將往何處去?」
諸葛亮搖了搖墨尖羽扇,笑得無懈可擊:「說來也巧,亮亦有急務一樁,欲求見父皇。」
趙雲不疑有他,直接邀諸葛亮同行,諸葛亮自是欣然應下。
而陸遜則不著痕迹地疑睨了一臉老謀深算的他一眼,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殿中的燕清渾然不知三人組團進宮的事,正一邊享用著清甜可口、深受袁術喜愛的蜜水,一邊偶爾陪呂布眉來眼去,一邊聽抱怨完后就一掃之前頹態、眉飛色舞的郭嘉談論八卦。
郭嘉聽燕清流露出幾分要為趙雲尋一可心夫人的意思,頓時嗤之以鼻:「重光自身都未曾婚娶,還好意思做媒?」
燕清微笑道:「說的也是,我何必如此多管閑事?就讓子龍在你府上多住些時日好了。」
郭嘉假裝沒聽到後半句,大笑道:「更何況,重光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外頭由你於無意中帶起、卻在士林中頗為盛行的風氣?」
——是拜那什麼鬼仙桃教,還是跟上司搞基?
「哦?」燕清心裡有鬼,腦海中瞬間掠過這倆猜想,卻只不動聲色地飲了幾口蜜水:「清孤陋寡聞,的確不曾聽說過。願聞其詳。」
一直虎著臉、除跟燕清偶爾的眉目傳情歪,就只悶不作聲的呂布,也默默地豎起了耳朵。
郭嘉也不惡意賣什麼關子,樂得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原來,因頂有大燕掌權最重的呂布與燕清帶頭,朝中百官得重用的那些,則文有郭嘉賈詡、武有趙雲太史慈,皆是過而立之年仍不娶者。
此等巧合,導致『不娶』此舉,儼然成了一時風尚,引許多自詡雅士的文人瘋狂推崇,紛紛效仿。
而且早年世道紛亂,人們顛沛流離,就連世家大族也不乏遷往別處避禍的,路途遙遠,便多損了嬌弱女眷的性命。
這下可好,天下雖安定太平了,可就算是正妻空缺的,也不忙再娶了,只專心把嫡子嚴密保護起來。
在引以為榮之餘,假使實在忍不住,就悄納些不需給予名分的美妾。
燕清無端端地就挨了一口飛來的黑鍋,不由眉心一跳,不悅道:「簡直無稽之談!伯符有嬌妻愛妾,文遠有妻有子,公瑾亦是婚姻美滿、琴瑟和鳴,怎有人愚昧至單拎那幾特例出來說事?文和不娶,是他重養生,又早有子嗣;子龍未娶,是他常年投身軍旅,未有機會結識女子;而你雖未續娶,卻不乏紅顏知己,怎能一概而論?」
「難道光憑他們刻意學得孓然一身這點,我就會不看他們才學品行,將他們錄用了么?」
郭嘉笑眯眯地撥弄著朱雀羽扇上有光華流動的長翎,聞言笑道:「正是如此。」
燕清當然不似古人那般看重傳宗接代、血脈傳承,可也不能接受就因他跟呂布的個人選擇,就影響了那麼一大批為求仕途而不擇手段、想博得他們看重;或是單純為表彰自身獨立特行、就追些莫名其妙的時髦的人。
尤其是經歷了連綿多年的浩劫,國家剛剛一統,正式步入安定,可要真正恢復元氣,還得由官方出面,來鼓勵民眾多多生育和耕種才行。
這些太想當然的士人,所採取的做法,無疑就跟燕清等人的願望背道而馳了。
萬幸做出這種事的人,到底只在少數,不過就算是位高權重如燕清,也不可能強硬幹涉、或是阻擋這種註定風靡一時的人生風範的形成的。
燕清能做的,只是在它愈演愈烈時,雷厲風行地嚴懲了幾個狂熱過度、甚至喪心病狂地毒殺了分安在的正妻,只純粹為追求『單身』這種值得誇耀崇尚的狀態的文士,再耐心等這浪潮自行退下,慢慢冷卻。
讓燕清始料未及、也頗感啼笑皆非的是,這『不娶不納』的歪氣剛有所衰退,緊接著取而代之的,就是與男性友人間,那親密而曖昧的朝夕共處。
——同吃同住,同游同學,同袍同歌。
燕清此時還不知,他與呂布間那靠『君臣無猜忌』的美化而掩飾住的戀人關係,在引起歷史學家津津樂道之前,就不知影響了多少代人了。
他被郭嘉成功帶跑了話題,正發愁該如何扳正這股怪異風氣時,便有內侍通報,道諸葛亮、趙雲、陸遜三人聯袂而來,一同求見。
郭嘉一聽趙雲來了,登時如坐針氈。
他不是不想腳底抹油,先溜到偏殿再說,只是剛一起身,就被燕清微微笑著按住了肩膀,冷酷無情地迫他重新坐下:「跑什麼跑?子龍八成是來逮你的。」
諸葛亮是為覲見呂布,陸遜是想求見燕清,而趙雲,的確是聽聞郭嘉於宮中久久不歸,又是事與他相商,才特意尋來的。
郭嘉如願以償地去了偏殿,卻是在壞心眼的燕清刻意安排下跟趙雲一起的,美其名曰好方便他們秘話。
趙雲屏退左右,面無表情道:「實不相瞞,雲有一事,還望奉孝不吝賜教。」
「子龍不妨直說。」
有燕清見死不救不說、還推波助瀾了一把,郭嘉自知逃無可逃,索性自暴自棄地坐直了,擺出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也不知是殿內光線太過亮堂的緣故,郭嘉眼一花,總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在對方那線條冷硬的唇角,沾了指甲蓋大的、顯是沒擦拭乾凈、怎麼看怎麼可疑的油光。
趙雲對此渾然不覺,開門見山道:「重光先生,可是同陛下早已有夫妻之實?」
郭嘉面不改色,彷彿趙雲丟下的不是個多麼石破天驚的疑問一般,懶洋洋道:「子龍心中有數,何須多此一問?」
印證了心中存在多年的猜測,趙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暗嘆一句重光糊塗,又道:「果真如此。那恕雲厚顏,於奉孝尚有一事相求。」
郭嘉心中警覺,當是趙雲要行拆散二人的不智之事來,飛快想好應對之策,面上只淡笑道:「噢?子龍請說。」
趙雲便四平八穩地說道:「若那兩位終將迎來情盡分離之日,陛下或對先生生出猜忌之心,雲恐還征戰在外,不及趕回。」
「屆時唯有請奉孝先挺身而出,暫穩住局勢,再儘快飛鴿傳書至雲處,好由雲遣兵點將,潛回京中營救先生。」
待解了燕清的性命之危、又做完妥善安頓后,他自當負荊返京,安然領死。
坦坦蕩蕩地將形同謀反、卻是早已立下的決意說出口后,趙雲如釋重負,長吁口氣。
他權當啞然無聲的郭嘉是默許了,於是起身,真心實意地向郭嘉行了周全一禮,就恢復了神色平靜,闊步向殿外行去。
郭嘉呆若木雞地目送他瀟洒離去,隔了好一會兒,慍怒才一點一點地自心底蔓延開來。
——眾所周知,他才是燕清最為珍重的唯一摯友。根本無需任何人叮囑,他都將拚死護住燕清。
何時輪得到一年到頭帶兵在外的趙雲橫插一腳,厚顏無恥地搶活干不說,還在他跟前大放厥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