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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番外四

  從進到殿中,在矮桌旁坐下,到正式用膳,再至得呂布所命時,陸遜面上都一直帶著與他父親燕清如出一轍的、溫和恬淺的笑意。


  這無懈可擊的淺笑,則在他與諸葛亮聯袂而出,同車共輿,歸一府去時,才漸漸變冷,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取而代之的,是愈發熾盛的中燒怒火。


  而諸葛亮則遠比滿懷慍怒的他,要來得閑適。


  又剛在御宴里小酌了幾口,這會兒面上微醺,也是為散去那縈繞車廂內的醇香酒氣,便興緻怏然地掀起車簾,看向街上燈火。


  「亮公子。」陸遜忽問:「何故耍那些小把戲?」


  無需去想,就知道能叫日理萬機、閑暇時間全放在大丞相身上的皇帝,根本不可能看穿被他們偽裝得頗為逼真的和睦。


  而在皇帝突然親口下達這道指令之前,就只有剛與其交談甚久的呂亮了。


  諸葛亮莞爾:「伯言誤會了。不過是父皇問起,亮方不得不如實相告,而非遂你意地粉飾太平,以免背上欺君惡名。」


  陸遜微微蹙眉,眸光隱忍,以眼鎖了對方片刻后,忽伸出手來,扣了扣廂壁:「停下。」


  車夫忙道:「是。」


  陸遜不再贅言,只微拂袍擺,半站起來,躬身就要下車去。


  諸葛亮一動不動,只平靜道:「丞相大人叮囑我們快些回府,伯言半途下去,若帶足人了,非是不可,只是未免讓亮為難,事後倘若丞相大人問起,也只能如實交代了。」


  陸遜微眯著眼,輕笑回道:「哦?那亮公子便再告一狀好了,依議看來,頂多是將一年延長至兩年罷了。」


  他頭也不回地出了車廂,拒了親隨的攙扶,輕巧一躍而下。


  默然留在車中的諸葛亮,緊接著又聽得輕飄飄地這麼一句:「——恐怕無需兩年之久,只等亮公子大婚,那道旨意,自也將作廢。」


  陸遜仍是君子端方、溫潤如玉的模樣,笑也依然清淺,唯有在那拂袖的凌厲間,才透出幾分不悅來。


  諸葛亮不禁皺起了眉頭。


  畢竟是在天子腳下的許都,陸遜也不是孤身離去的,背後還跟了十多位親兵護衛他的安全,再危言聳聽,也不可能留得下人。


  諸葛亮立即道:「跟上。」


  車夫趕緊應了,可很快就只有望塵莫及的份了:「回亮公子,伯言大人他所擇的巷道狹窄,車進不去……」


  諸葛亮淡然道:「嗯。」


  他原就沒指望過,陸遜會由他輕輕鬆鬆地跟著,是以聽到這回復后,也不覺訝異。


  諸葛亮思忖許久,也有自我反省,這玩笑是不是開大了一些,心裡慢慢有了主意了,才向不知所措的車夫下令道:「先回燕府去罷。」


  陸遜自然不可能公然抗旨,只是繞進幾道窄小巷道、甩脫諸葛亮后,就安心地外頭散起步來。


  拖延了幾個時辰,才在書館熄燭前,慢悠悠地朝著宅邸的方向走。


  燕清進宮常住后,他原先住的府邸,就在陸遜的殷切期望和他的笑允下,被呂布大方地賜給了陸遜。


  至於名義上歸屬燕公、他卻鮮少去的府舍,就歸了不願住到宮中的太子諸葛亮了。


  對處處有父親生活過的痕迹的屋室,陸遜無比愛惜。


  尤其是燕清曾經的書房、寢房,都被他命人原封不動地保存下來,只每日派精細人去清掃。


  他一遇到讓自己心神不屬的難事時,就會躺在那熏有淡淡木香的床榻上,閉眼回想父親的淳淳教誨,也的確能讓心緒沉澱,寧靜下來。


  可氣的是,這份他珍視的安寧,也得被個鮮廉寡恥的侵入者給損害殆盡。


  可惜在他知情前,就已成既定事實了,也沒有供他活動的空隙。


  他想將對方趕走,還得先讓陛下改變心意才行。


  而要達成這點,在他孤立無援的情況下,顯然需要從長計議。


  最簡單便利的捷徑,無疑是促成亮公子的大婚,可這樣一來,他卻沒有把握,會不會真將對方徹底激怒了,把小過招變成真死敵。


  說到底,陸遜與諸葛亮之間,從未橫亘過真正的仇恨。


  之所以會矛盾重重,主要還是因陸遜多年前,就屢次聽對方表現出對浪子鬼才郭嘉的推崇,甚至強調『連名滿天下的重光大人也多有不如之處,不過更占時運之利罷了』,一直耿耿於。


  哪怕諸葛亮後來態度有所轉變,不似曾經的桀驁不馴,對燕清也恭敬有加,可在陸遜這兒的印象已壞透了,怎麼都彌補不來。


  陸遜一進門便問道:「亮公子呢?」


  管家忙道:「已洗浴過了,正在書房忙碌,尚未落燈。公子可是有事——」


  陸遜溫和道:「無事,先備水罷。」


  陸遜一邊命人去傳工部官員,讓他們儘快打造一張足夠容納五人合睡的大床來,一邊步入內室,寬袍解帶,放鬆浸入熱水中,闔目思索。


  在水變涼許多后,陸遜方站起身來,由婢女伺候著換上寢服,往寢房踱去。


  正如他所直覺的那般,對方在得到他已回府的消息后,就先一步就寢,假作示弱,暫避鋒芒。


  陸遜明知諸葛亮不可能真睡著了,還是配合著放輕了腳步,也未點燈,就借著窗口投入的月光緩步移去榻邊,在靠外一側卧下。


  在側耳挨上硬枕的那一瞬,陸遜清晰地聽到身邊人的呼吸一窒,不由無聲地揚了揚嘴角,將多備好的一床薄被給自己妥帖蓋上,就完全不搭理對方了。


  這一晚相安無事地過去了。


  天還未亮,陸遜便已醒了過來,見諸葛亮還在安睡,他也不刻意使壞,只慢慢著履,出了寢房,問了問鐘點,決定先去兵營一趟,再去上朝。


  結果在他早膳用到一半時,就見到神采奕奕的諸葛亮也衣冠齊整地下來了。


  陸遜冷眼看他:「亮公子怎不多睡一會兒?可是床榻不夠舒適?」


  受到父親的影響,陸遜在用膳時,並不習慣有太多人在一邊服侍,於是廳中並無旁人。


  諸葛亮道:「並無此事,幸得一夜好眠,多謝伯言了。」


  陸遜微微一笑,並不睬這份一語雙關,就聽諸葛亮緊接著道:「亮不過是有數事未決,需往軍營一趟。」


  陸遜漠然道:「那倒巧了。」


  他優雅咽下最後一口米粥,放下微笑道:「恕議先行一步。」


  諸葛亮淡看他翩然離開的背影,慢條斯理地用起清淡而不失精緻的膳食來。


  因天時還早得很,陸遜不欲擾了道旁居民安歇,便未騎馬,亦不乘車,徑直疾行。


  不過,為防後行一步的諸葛亮追上,陸遜特意抄了車馬行不過的近路。


  但剛行到半途,就聽得陣陣『軲轆軲轆』的怪異響動從遠至近,自後方傳來。


  「那是什麼聲響?」


  陸遜惑然駐足,回身看去……


  兩個時辰后,重光殿中。


  「所以,」燕清目不轉睛地研究著無疑是世界上最早出現的旱冰鞋,既愛不釋手,又感哭笑不得:「就為了追上伯言,亮公子昨夜突發妙想,特意做了這雙滑履出來?」


  雖整體框架是木做的,只有部分零件是金屬,卻經設計者的巧妙設計,在堅實之餘,具備足夠的靈活性,裡頭墊好棉襯,也不至於磨腳。


  真不愧是名傳千古的全才,神奇發明家諸葛亮啊。


  陸遜抿了抿唇:「正是如此。」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諸葛亮早到府上,又借用了書房,就是琢磨出這雙怪模怪樣、行起來卻快得出奇的鞋來。


  也就是憑這雙怪鞋,對方一輪狂風驟雨地蹬后,就不費吹灰之力地趕上了早出發許多的他。


  呂布探頭探腦,不甚感興趣地多瞟了幾眼,燕清就將旱冰鞋遞給了他。呂布撥了撥那靈活得不可思議的圓輪,看它轉得飛快,嘖了一聲:「孔明不但長於奇思妙想,亦善工。」


  燕清因無外人在,也放鬆得很,笑道:「亮公子才思敏捷,又不失手巧,而且有連.弩擺著,陛下可別說他不務正業。」


  呂布狡辯道:「布絕無此意。」


  燕清笑了一笑,又溫柔地看向陸遜,問道:「想必也費了亮公子不少心血,就這麼送予你了?」


  陸遜倒不怎麼喜歡擺弄這些,可一想到敬慕的父親大人十分喜歡亮公子做的新奇把戲,對那些讚歎有加,他就沒有拒絕對方的強贈。


  只在拿到手后,一下朝就前往燕清殿中,將此物獻上了。


  恐怕就連這點,對方也早算計到了。


  聽燕清問起,陸遜立刻回道:「亮公子慷慨大度,議多有不如。」


  燕清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兒子在這幾年裡、竄得比他還高半個頭去了,哪怕是想揉揉腦袋,也不可能辦得到:「莫要妄自菲薄。」


  誰知陸遜在燕清伸出手來的那一瞬,就溫順地俯下.身來,並不誇張的幅度,剛好能讓燕清夠到他梳得寸絲不亂的發頂。


  燕清樂得摸了一摸,也沒敢放肆,一是有呂布這不分場合對象狂吃飛醋的愛人在一旁虎視眈眈,二是不忍破壞了陸遜的髮型。


  做完這親密舉動后,燕清聞弦音而知雅意,對孩子的乖順投桃報李。


  等陸遜出去后,他就轉向呂佈道:「陛下可願收回成命?依清親眼所見,亮公子與伯言倒和睦親近得很,肯花這些時間精力達成巧思,又大方相贈,不必迫他們同床共寢了。」


  「唔,重光所言極是。」


  呂布對燕清一向有求必應,況且這不過是樁微不足道的小事,毫不猶豫地就應承了。


  陸遜出宮時心情已是好極,待在府上沒多久,又得此無心插柳柳成蔭的佳訊,大悅之餘,對無形中助了他一臂之力的諸葛亮,態度也好了許多。


  莫名其妙地和好后,諸葛亮一高興,燕清卻是最大的受益人。


  繼他沒忍住找人量產、且在他的引領下、在家有閑錢的人家裡風靡一時的旱冰鞋后,燕清開始從陸遜手中,源源不斷地收到由諸葛孔明親手所制、新巧得不可思議、遠超這對漢末燕初的科技水平的小發明了:暖暖貼、旋轉燈、簡易鐘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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