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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穿室幽風

  一時之間,眾弟子聽得心中大震,神魂顛倒,遙想那神秘老人「飛蠅」的神功,只感虛實難辨,卻又憧憬萬分。


  輕衫微微喘息,大著膽子說道:「師父,你能將這『蛆蠅屍海劍』的功夫傳給我們嗎?」


  眾弟子屏住呼吸,心底既雀躍,又惶恐,生怕周行天因此不悅。他們這位師父雖然和藹可親,但依照江湖規矩,師徒之間當恪守分寸:師父之命,不可不遵;師父傳下什麼功夫,徒弟便學什麼功夫;師父若是不教,徒弟也不可逾矩偷學。


  誰知周行天沉寂片刻,說道:「早在你們年幼之時,我便將這門功夫傳給你們啦。」


  眾人又驚又喜,問道:「真的?」


  周行天道:「若非如此,你們年紀輕輕,功夫怎能練到這般地步?將來你們若有機緣闖蕩江湖,便知道在你們的年紀,有這般內力武功,已是相當罕見之事。」


  眾人一起拜倒,大聲道:「多謝師父大恩!」


  他略微停頓,站起身,走到迫雨面前,將迫雨抱了起來,說道:「常海,你可知道,我為何要救你們這些戰場孤兒?又傳你們武¥,功?」


  常海一愣,連忙道:「那是因為師父慈悲心腸,義薄雲天……」


  周行天笑了笑,神情有幾分黯淡,他說道:「你先別給我戴高帽子,其實我救你們,固然是由於你們身世可憐,更因為你們這些孩子體質特異,適合練這蛆蠅屍海劍的緣故。」


  鐵鹽奇道:「師父,這是什麼道理?」


  周行天說道:「這人體奇妙難言,種種異狀,難以解釋。比如當嬰兒初生之時,身上有許多奇穴暢通,待到年紀稍大,又會閉合。再比如,若有人在年幼時,經歷莫大慘事,諸如親人慘亡,至愛被殺,那麼體內的『鬼河穴』便會打開,有了這『鬼河穴』相助,練這『蛆蠅屍海劍』便容易多了。這並非那飛蠅老人所教,是為師自己琢磨出來的道理。」


  眾弟子恍然大悟,頃刻間明白為何周行天會如此孜孜不倦,費心尋找自己這些孤兒。如此說來,周行天年幼之時,定然也遇上過慘絕人寰之事了?

  周行天摸著迫雨的小臉,說道:「正所謂福禍相依,天道輪巡,你們身世雖然凄慘,但卻因此得以修習神功,也算是稍有補償了。我先前與歐陽重相鬥,唯有迫雨與蒼鷹看清我們招式奧妙,他們兩人身上尚有一些奇妙暗穴仍未閉合,正是我學說的印證。」


  迫雨捏著師父的手,小聲道:「師父.……我.……我也想學那門功夫。」


  周行天突然呼吸凝固,過了半餉,他點了點頭,說道:「本當如此。」


  他抱著迫雨坐了下來,陸遙趁勢問道:「師父,你的故事還沒說完呢,你說了那排名第二的高手『飛蠅老人』,可排名第一的呢?」


  周行天將迫雨放在地上,雙腿跪倒,恭恭敬敬的握緊雙拳,朝天空拜了拜,說道:「我心目中的第一高手,自然是咱們逍遙宮的玄夜魔神。他創下『玄天伏魔功』這等曠古神功,古往今來的武學宗師,只怕無人能比得上他。」


  眾弟子學他模樣,虔誠的拜了拜,齊聲道:「玄夜神通,冠絕古今,天上地下,暗夜永存!」


  迫雨剛剛入教,並不如他們狂熱,見周行天居然將這位不知真偽的雕像排在首位,心中不免有些嘀咕,暗想:「這魔神恐怕已經死了好幾百年啦,怎麼能算數?師父真是個賴皮鬼。」


  他等眾人跪拜完畢,又問:「師父,這『玄天伏魔功』又是什麼功夫?你會使這門功夫嗎?」


  周行天哈哈大笑,眼中霎時流下淚來,他喜道:「這門功夫是咱們逍遙宮的鎮教之寶,一共分為十層功力,從古至今,唯有玄夜魔神本尊,曾將其修鍊至十層,其餘再無人能練到第八層,更別提第九層了。我並沒練過這神功,但卻一直在找能練這神功的人。」


  迫雨心下奇怪,追問道:「那師父你為什麼這麼高興?」


  周行天說道:「我已經找到了法門,也許在幾年之後……嘿嘿,先不提了,容為師賣個關子,此事須得慎重,不可泄露天機。」


  眾弟子被他吊起了胃口,見他居然閉口不談此事,哪裡肯放過他?一時之間,他們大吵大嚷,撒潑耍賴,死纏爛打,好說歹說,硬是要周行天說出秘密。誰知周行天雖然對他們頗為溺愛,但此刻卻死活不依,打死不說。


  又過了一會兒,周行天望了望窗外,說道:「常海,你留下來,其餘人快些離開,回家休憩。為師要替兩位新徒施藥施針,打通修鍊功法的經絡。」


  餘人雖然眷戀師父,但此刻早已疲倦,於是便依周行天所言,恭順的退出了木屋。


  周行天對迫雨說道:「小雨,你先睡一會兒吧。」也不見他使什麼手法,小雨登時閉上雙眼,胸口起伏,沉沉睡去。常海將兩個孩子抱起,放在一張石台上,石台鋪著紅布,像是淌著泛濫血水一般。


  周行天從懷裡取出金針,放在蠟燭上烤了烤,脫去兩個小童身上衣衫,又取出兩粒藥丸,喂入他們口中,用內力助他們服下,隨後他手指如飛,先在迫雨身上連刺,動作純熟至極,爐火純青。


  常海知道師父正在施展『玄天伏魔功』上所記載的針灸之法,針尖凝聚真力,穿破肌膚,滲透穴位,刺激隱秘·穴道,這門功夫極耗心血,以周行天登峰造極的內力,過不多時,也已經呼吸紊亂,汗水淋漓了。


  他望著周行天,心中敬愛感激,暗想:「師父為我們勞心勞力,這等恩情,永世難報。」


  良久,迫雨針灸已畢,常海用棉布替周行天擦了擦汗,周行天長吁一口氣,又來到蒼鷹身前,剛剛刺了幾針,神情劇變,顫聲道:「這.……這.……」


  常海急忙問道:「師父,怎麼了?這孩子.……」


  周行天捂住額頭,喃喃道:「我的內力.……內力滲不進去,沒法抵達他的南桂穴,這可……奇了……小小幼兒,身上怎會有這等古怪?」


  常海關切說道:「師父可是累了?」


  周行天朝一旁揮出一掌,掌風凌厲,轟地一聲,竟將一面石牆轟得粉碎。常海瞧得目瞪口呆,心想:「師父掌力這般高強,當世有誰能擋他全力一擊?」


  不過他驟然出掌,足見周行天心中不耐,已臨極限。


  周行天用力呼吸,寧定心神,說道:「不忙,不忙,我先跳過南桂,直取西青穴.……」稍稍一試,又是一聲慘呼,嚷道:「怎麼……怎麼連西青穴也閉上了?不對,玄素穴也……剛剛已經打開了呀?」


  他惱了起來,將金針一捏,轉眼金針全數熔斷,他將金針拋在地上,臉色兇惡,眼眶下陷,頃刻間竟彷彿惡鬼一般。


  常海害怕起來,想要安慰,卻又不敢出聲,只是默默的立在一旁。


  周行天坐在一張椅子上,仰天長嘆,喟然不語,表情空洞,有如死屍。


  木屋之中,一片死寂,間或有陰風從小窗口吹過,令人心驚膽戰,恐懼莫名。


  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周行天緩緩說道:「我教不了這孩子。」


  常海惴惴不安,問:「師父為何這麼說?」


  周行天怒道:「教不了就是教不了,還有為什麼?我刺激他的穴道,導致他體內經脈自行閉塞,若是繼續針灸,只怕當場就要了他的小命!常海,這孩子入教了嗎?」


  常海點了點頭,答道:「師父,他已經背過《頌玄夜恭卑賦》了。」


  周行天急道:「他背誦之時,又說了些什麼?」


  常海道:「徒兒記得.……他似乎說『玄夜,玄夜,原來你還有這等往事。』隨後笑了兩聲,好像有些嚇傻了。」


  咔嚓一聲,周行天壓垮了木椅,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如殭屍般瞪大眼睛,常海嚇了一跳,急忙上前攙扶,卻見周行天一躍而起,面露猶疑之色,緩緩說道:「常海,為師……不知這孩子有何古怪,但可斷言,他不適合練這『蛆蠅屍海劍』的功夫。」


  常海見周行天表情恢復緩和,心下寬慰,問道:「那麼.……」


  周行天說道:「迫雨天資極佳,只怕還遠勝過你,你明兒費些心思,傳他『夜明功』第一層心法與『瞬柔掌』掌法,若他能在三天內學會.……」


  常海不禁嚷道:「師父,這怎麼可能?徒兒當初可足足學了半個月!」


  周行天輕笑一聲,並不回答,續道:「若他能在三天內學會,那麼再傳他『纏心蛇掌』與『夜明功』第二層,如此循序漸進,便如你過往一般。嚴加督促,不可偷懶,聽明白了嗎?」


  常海點點頭,大聲答應,朝蒼鷹望了一眼,又問:「那蒼鷹呢?」


  周行天冷笑幾聲,搖了搖頭,說道:「交給巍山,讓他學些外門功夫。」


  常海愣在當場,問道:「可……師父,巍山他……」


  周行天說道:「巍山脾氣莽撞,口齒笨拙,我清楚得很,蒼鷹這孩子體內經脈詭譎,若是執意修鍊內家心法,難成大器,而他成了咱們逍遙宮的人,也是咱們的親人,咱們不可不管。交給巍山,讓他用心教導,刀槍劍戟,斧鉞鉤叉,一招一式,雖然練起來吃力,卻遠不如內功兇險。」


  常海心下憐憫,但知道師父所言不假,朝蒼鷹望了一眼,無奈嘆息,取下他身上的金針,替兩個孩子蓋上棉布。誰知他一轉身,卻發現周行天已不見蹤影,再看密室大門,赫然敞開,室外寒風捲入,襲人體膚,寒意凜冽。


  他回思周行天方才眼神,恍惚間,他覺得師父似乎心存畏懼。


  師父在畏懼什麼?畏懼蒼鷹嗎?

  常海笑了笑,驅逐荒謬思緒,將兩個孩子抱在懷中,朝木屋外走去,而他的腦子裡,又想起了師父剛剛所說的話。


  他說:「我教不了這孩子。」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在發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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