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鏡花水月
那黑達拉脾氣暴躁,最是耐不住性子,見敵人神情不善,怒火中燒,大喝一聲,向前撲去。茂竟圓出手架住,大聲道:「反了!反了!皇上,這夷人膽大包天,早有不臣之心!」趙盛軍中,漢人與滇地土族素來不睦,茂竟圓得此良機,便意欲激怒趙盛,將黑達拉剷除。
趙盛靜立片刻,忽然大笑道:「兩位住手,住手,我不過與空伯伯開個玩笑,你們怎能當真動手?快停下,停下,比武助興,並無不可,若動了火氣,出手沒了輕重,那可就掃興至極了。」
那兩人當即罷斗,各自退開,趙盛朝空悟遁道:「空伯伯所言甚是,我趙盛行事不像話,惹大伙兒不快,實在不該,空伯伯大人有大量,莫要計較,原宥我這一回。」
空悟遁微笑道:「皇上何出此言?微臣對皇上忠心耿耿,絕無不臣之心,先前所言,委實不敬。」說罷復又坐下,身旁他那女屬下沙游臉色慘白,低聲與空悟遁耳語幾句,空悟遁搖了搖頭,示意無礙。
此事危機已退,場面有所緩和,但席間眾人悶悶不樂,滿懷心事,吃喝無味,趙盛又敬一圈酒,就此離席,眾人便紛紛散去。空悟遁早在城中為各人安排住所,照顧周到,所居之處甚是整潔寬敞。
蒼鷹躺在床上,回思今日之事,想起趙盛舉止,心中不是滋味兒,只覺自己熟悉之人,一個個兒都漸漸變了模樣。趙盛變得窮奢極欲、好·色不羈,品行未必優於那趙烈、趙火父子,只不過他為人精明強幹,又有高人相助,才沒落得如今趙烈的下場。
便在此時,忽聽屋外傳來幾聲尖叫,李若蘭厲聲道:「你們是誰?為何在我屋外窺探?」
有一男子細聲細氣的說道:「李姑娘莫要多心,咱們是皇後娘娘派來,她聽說你孩兒長得可愛,想請你二人一道進宮相見,到時候定有不少寶貝賞賜,乃是天大的好事。」
李若蘭侍女歸春大聲道:「你們回去告訴皇後娘娘,就說我家小姐早已入睡,無暇相見,恕難從命。」
那太監聲音逐漸嚴厲,說道:「這是皇上親自下的諭旨,要李姑娘隨咱們入宮一聚。李姑娘,你是朝中大臣,若不走上這一遭,那可是不臣之罪。」
蒼鷹閃身出門,在那太監肩上一拍,喊道:「老兄,深更半夜的,吵嚷嚷做什麼?」那男子回頭一瞧,認出是新上任的征東大將軍,稍有怯意,但他得趙盛撐腰,歷來驕縱蠻橫、目中無人,今晚又是奉命行事,理直氣盛,立時壯膽說道:「蒼鷹大人,皇上要見……」
他本想說「皇上要見這位夫人」,但蒼鷹不等他說完,當即大笑道:「小盛可是長久不見我,想要與我聚聚?好極了,好極了,我酒還沒喝夠,正要進宮與皇上碰面敘舊。老兄,咱們這就走吧。」
太監喊道:「他不是要見……」
蒼鷹又道:「他不就是要見我么?老兄說的夠清楚的啦。來來來,咱們立時上路,莫要讓皇上久等。」將太監扛在肩上,身形一晃,剎那間已飛出老遠,那太監哇哇亂叫,說不出半句話來,身後其餘太監各自驚駭,匆忙追來。
蒼鷹走到半路,忽然止步,嘔地一口,將泥地吐得一塌糊塗,罵道:「醉了,醉了。今夜怕是去不成了。」將那太監往一棵大樹上拋去,平平穩穩地落在枝頭,那太監掛在高空,驚聲喊道:「你……你快放我下來!」
蒼鷹冷笑一聲,說道:「好,我這就讓人上去救你。」回身抓住那趕來的幾個太監,一一扔上樹去,齊刷刷的掛做一排,人人上下無路。蒼鷹喊道:「老兄,這麼多人,管夠救你了么?」
那太監急道:「好個膽大包天的狂徒,我若離開此地,定然稟告皇上,要你.……」
蒼鷹點頭道:「這人嘮叨不休,想來是嫌我煩人。那我便不擾了,告辭,告辭。」他教訓了這幾個太監,稍覺暢快,回身走開,行了不遠,卻見李若蘭迎面而來,急道:「二哥,你.……你將那幾個太監怎麼了?」
蒼鷹說道:「全給我拋樹上去啦,瞧他們幾位身手,今晚只怕下不了地。等明天一早,有人來找他們,便能將他們救下,估摸著也死不了人。」
李若蘭美目濕紅,垂首道:「二哥,他們.……他們可是皇上的欽差,你……你為了我……得罪了皇上.……」
蒼鷹答道:「弟妹,你哭個什麼勁兒?方才要不是我搶先出手,你立馬便會揍人,到時他們斷手斷腳,下場更慘,我這叫兩害相權取其輕。」
李若蘭啐了一聲,說道:「二哥,不管怎樣,你替我擋了災,我要好好向你道謝啦。只是.……此事……不知該如何善後。」
蒼鷹說道:「弟妹無需擔憂,咱們皇上雖然好色,但也非不分青紅皂白的蠢人。大敵當前,局勢未明,他絕不至於為此與咱們翻臉。」
李若蘭聽他說的如此直白,輕嘆一聲,暗想:「你替我出手打發趙盛,將罪責攬在自己頭上,讓我得以安穩。否則我念及爹爹、燕兒安危,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心中對蒼鷹戀慕入骨,但想起自己乃是喪夫之身,帶著女兒,身世頗為不祥,與雪冰寒、莫憂相比,當真自慚形穢,萬不敢有所希冀。心底愁緒翻湧,愣愣出神。蒼鷹也想著心事,兩人皆默然不語,只往前行。
蒼鷹忽然說道:「章老哥,你既然來了,為何不出來相見?」
李若蘭吃了一驚,回身一瞧,見一青袍老者從林間緩緩走出,臉上全無表情,但瞧來卻頗為蒼老。
蒼鷹問道:「章老哥,可是皇上派你來的?」
章斧山點了點頭,默然片刻,說道:「他讓我去找莫憂,說要與她詳談江龍堂招募高手之事,若她推諉,便要我將她擒住,可我……我並未前去。」
蒼鷹嗤笑一聲,說道:「咱們皇上可真是忙碌,又要照顧我弟妹的孩兒,又要趁夜與******商議公事,他再如此折騰下去,遲早被掏空身子,一蹶不振。」
章斧山身子一顫,李若蘭以為他已然動怒,想要動手,卻見章斧山慢吞吞坐在地上,身法遲緩,似乎甚是疲倦。李若蘭心道:「這位章老伯武功極高,怎會如此?他可是受傷了么?」
章斧山道:「教主夫人,屬下當年得知歸教主之事,當真心如死灰,我自十八歲之後,便不曾再落淚哭泣,但那一天我狂飲烈酒,縱情大哭,真不明白為何上蒼要收走咱們這位仁厚豪俠的好教主。」
李若蘭聞言一悲,低聲啜泣道:「燕然他……燕然他是被玄秦害死的,但二哥已替燕然報了仇,章老伯……如此傷懷,我感激至深,無以為報。」
章斧山點頭道:「我多年來身在異地,未能守在教主身邊,護他周全,教主一死,我罪孽深重,本當追隨他而去。可……可想起咱們這位心懷大志的皇上,卻又不能就此了卻殘生。教主夫人,你不怪我,我已然謝天謝地了,萬配不上感激二字。」
蒼鷹見他欲言又止,嘆道:「章老哥,咱們江湖好漢,何必遮遮掩掩?你有什麼話還請直說,咱們絕不向旁人吐露。」
章斧山捏緊拳頭,說道:「這些年來,我替皇上擋下許多刺客,替他刺殺強敵,排除異己,手上沾滿鮮血,嘿嘿,早已罪行累累。如今.……如今……他還要我替他做這等無恥勾當。我章斧山.……真不知為何還要替他賣命。」
蒼鷹嘆道:「章老哥若有怨言,為何不向皇上直言相勸?即便惹惱了他,大不了一走了之,他也奈何不了你。」
章斧山垂首道:「可我偏偏不能.……不能如此……我在雲南找了個姑娘,她.……她待我很好,不嫌我衰老醜陋,為我生了個孩兒,我不能舍她而去。」
蒼鷹本該為他歡喜,但此時卻倍感不安,說道:「章老哥,你一是捨不得妻兒,二是捨不得小皇帝,你仍盼他能率領群雄,重振大宋聲威,是么?」
章斧山愣了半晌,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說道:「他確有過人之能,福澤甚是深厚,在短短三年之內,調兵遣將與韃子交戰,屢戰屢勝,奪了雲南全境。對待功臣,他賞賜極厚,全不吝惜讚賞,令人心懷感激。對待與他為敵之人,他手段強硬,往往斬草除根。我聽說……聽說昔日那成吉思汗也是如此,只怕也唯有這樣的人,方能戰勝兇猛蠻橫的韃子,復興我中華。」
蒼鷹望著章斧山,見他滿臉痛苦,全然不復往日的豪邁瀟洒,不禁扼腕痛惜,也不知該如何相勸,沉思片刻,說道:「事到如今,多說也是無異,待明早皇上酒醒,我便去謁見於他,勸他一勸。」
章斧山搖頭道:「沒有用的,沒有用的。伴君如伴虎,蒼鷹兄弟雖然武功絕世,但卻也萬不可貿然行事,以免牽連親友。當年朝中有一位剛直忠誠的武將,指責皇上奪人之妻,污人之女,結果被皇上投入大獄,沒多久便.……便自盡而死,連老婆孩子也.……也不明不白的死了。」
李若蘭怒道:「這等惡君,咱們豈能再為他效力?若……若換了旁人,未必便.……便不如他了。」這後半句話壓低聲音,甚是謹慎,但語氣中怒意勃發,不曾稍有減弱。
章斧山道:「他……他有無數石牛相助,方能在戰場上勝過蒙古騎兵。那小地牛角兒效忠於他,全聽他號令行事,否則咱們萬萬不是韃子對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