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遇難西天求佛恩
那將領不知趙盛心思,續道:「咱們見四面全是韃子,本已決心死戰。但韃子陣中忽然走出一人,咱們認得那人.……那人正是仇豪角.……」
趙盛低呼一聲,結結巴巴的問道:「此人.……此人竟落在韃子手裡?」
那將領點頭道:「那人說了許多大逆不道的話,編排皇上的不是.……張覽將軍鬼迷心竅,當場發火,便被韃子勸降。其餘將士見狀,也紛紛拋下兵刃,成了俘虜。小人趁韃子不備……溜了出來,途中歷經險阻,好不容易才趕了回來。」
趙盛張口結舌,眼神驚懼,知道此事不假,想起自己今後下場,當真不寒而慄。他坐在龍椅之上,獃獃出神,許久不曾出聲,茂竟圓問道:「皇上,如今……如今該如何是好?」
趙盛大怒,指著茂竟圓鼻子罵道:「你便問我如何是好?你是我的軍師,到此關頭,竟想不出半點主意來?」
茂竟圓抓著腦袋,用力撓搔,說道:「如今之計,唯有設法與周瀚海握手言和,協力抗敵……」
正獻計間,忽聽樑上有人喝道:「昏君受死!」一道人影瞬間撲擊而下,長劍光動,刺向趙盛。趙盛啊地一聲,眼見便要中劍,那茂竟圓劈出一掌,切向那刺客手腕,當真又准又狠。刺客嬌叱一聲,纖臂回拉,一招「囫圇吞棗」,身子一轉,再一劍橫斬而出,茂竟圓手指連彈,再將刺客擋下,七八招之後,那刺客料知無法得逞,回身便要奔出。門口嘩嘩聲響,侍衛趕到,已然將她團團圍住。
趙盛看清來人,驚道:「沙游!是你!」
沙游暗想:「看來我今日斃命於此!我無法替空大人報仇,也決不能落入這淫·徒之手。」眼泛淚珠,橫劍抹向自己咽喉,卻聽茂竟圓呼喊道:「且住,且住,咱們放了空大人!」
沙游身子一顫,不知怎地,手腕忽然無力,那長劍便落在地上,她抿了抿嘴,咬牙道:「你們.……當真要放了主人?他.……他還活著?」
趙盛怒道:「那空悟遁若被放出,即便解了眼前之圍,我將來也必死無疑,怎能放他?」
茂竟圓道:「將這女子拿下了!」眾侍衛一擁而上,將沙游綁住。沙游想要反抗,但卻使不出半點力道,終於受縛跪倒。
趙盛面露疑惑,不明所以,茂竟圓道:「皇上,這女子乃空悟遁養女,咱們將這女子帶到空悟遁面前,以她要挾空悟遁,定能令空悟遁屈服,只要空悟遁親自向周瀚海下令,周瀚海絕不能違逆。咱們聚集大軍,尚有餘力與韃子一戰。只要這女子在咱們手上,空悟遁絕不敢再有謀反之心。」
趙盛本不想向空悟遁委屈求饒,然而此計仍極有優勢,想必空悟遁不得不就範。趙盛哈哈一笑,心生希望,說道:「如此甚好。咱們這就前往大牢。」他已有些神志不清,恍恍惚惚,戰戰兢兢,擔心有大批刺客趕來,便召集宮中所有侍衛,合計兩千人有餘,圍繞在他身邊,隨他一道前往關押空悟遁之地。
莫憂臉上塗抹鮮血污泥,裝作侍衛,混在跟隨趙盛人群之中,這宮中侍衛,大多剛剛平亂回來,模樣有些慘烈,她這亂糟糟的形貌,自也無人生疑。而宮內宮外皆災禍不斷,眾侍衛人心惶惶,再也顧不得嚴查,是以莫憂一路上十分順利,未曾遭遇挫折。
她心道:「這小皇帝不曾落單,我也不好下手。需得等他忙完此事之後,我潛入他寢宮,喂他毒血,令他為奴,方解我心頭之恨,成就我一生心愿。」遂小心翼翼,不聲不響的隨眾人走著。
來到後院中一塊極空曠之地,四周有樹有山,山上有一漆黑洞穴,洞穴前豎著鐵欄杆,以防空悟遁逃走。也是趙盛對空悟遁極為忌憚,怕他在獄中有同黨,便將他孤身關在這小山之上,這叫上天不成,入地無門。
他來到洞前,命人將沙游拽過,厲聲道:「空悟遁,空悟遁,你瞧瞧是誰來了?」
火把照耀過去,只見幽暗洞穴之中,一團黑乎乎的影子爬了過來,走到牢門之前,抬起頭,眾人一見,無不駭然,沙游更是放聲大哭,喊道:「主人,主人,他們怎將你折磨成這幅模樣?」
原來洞內之人瘦小乾枯,形貌憔悴,身上傷口不計其數。趙盛非但不憐憫,反而心生快意,笑道:「遁父,別來無恙。」暗想:「這獄卒為了討好於我,加倍殘酷待他,雖也無錯,但他這情形,還能活上幾年?」
空悟遁哈哈大笑,說道:「你也別來無恙,諸事順利么?」
趙盛不願多談,指著沙遊說道:「空悟遁,我要問你幾件事,你若不答,我便將這女子衣服剝光,將她賞給這些侍衛當老婆。兄弟們都是虎狼之性兒,嘿嘿,到時候場面如何,你想必心知肚明。」
空悟遁默默點了點頭。
趙盛猶豫起來,委實不想在空悟遁面前述說境況,以免令他心生得意,正斟酌間,空悟遁卻開口說道:「皇上,你無能的緊。」
趙盛怒髮衝冠,罵道:「你說什麼?」
空悟遁伏在地上,身子發顫,如同垂死之獸,聲音卻狂喜至極,他道:「皇上,他們都反了你了,是么?」
趙盛暴喝道:「你住嘴!不然我殺了這沙游,這女子是你義女不是?你想瞧她慘死之後,身子再被人糟·蹋么?」
空悟遁在笑。
他道:「皇上,你蠢笨、自大、兇殘,實則毫無本領。便是路邊挑糞的村夫、偷人的賤·貨,也比你強上萬倍。哈哈,哈哈,你殺光了賢臣,任用小人,得罪了大將,燒毀了大廈,被韃子團團包圍,被周瀚海逼住退路,若被他們抓住,你的下場會怎樣?」
趙盛大怒欲狂,抓住欄杆,奮力搖晃,罵道:「你全都知道了?好,你個老豬玀,我便讓你女兒零零碎碎而死!」轉身說道:「將這女子鼻子割下來!」
莫憂冷眼旁觀,無心相救,卻見那幾個侍衛紋絲不動,竟不聽趙盛號令。莫憂只覺心驚,暗想:「這又出了什麼事?」
趙盛死死望著那幾個侍衛,正欲叱罵,空悟遁又高聲大笑,那聲音又尖又厲,在深夜中如同山鬼呼嘯,令人毛骨悚然。
他道:「皇上,你自個兒有本事么?你什麼都沒有。你老婆偷人,生下孩兒,卻不是你的。世上最愛你的女子,被你親手所殺。你最愛的女子,卻是個不人不羊的妖怪。她眼下又看中其他男子啦,半點也想不起來你。你那話兒,又小又丑,她每每說起,只怕都想發笑。」
趙盛死命搖著鐵門,哐當哐當,卻無法開啟。他讓侍衛拿鑰匙過來,但侍衛卻全不理睬。
莫憂、沙游忽然心底發寒,似乎身旁數千人早已死了,他們站的挺直,毫無聲息,絕無動作。但剎那之間,卻聽空悟遁的聲音在趙盛身後傳來。
趙盛回過頭去,頓時寒毛直豎,只見茂竟圓臉型急劇變化,頃刻間面目全非。
他成了空悟遁。
空悟遁說道:「為何會這樣?為何會如此?你本已一步登天,大權在握,眾望所歸,割據天下,怎地忽然間又落到這般田地了?你想想,好好想想?」
趙盛後退幾步,望向洞窟,裡頭早沒了空悟遁,僅留下一堆衣物。他心狂跳,剎那間衣衫被冷汗浸透,寒意頓起。
茂竟圓身子消融,漸漸不在,沙游身旁的侍衛變作空悟遁的臉,用空悟遁的聲音說道:「我讓你選了,你若求仁,我便讓你成為中原復興之主。可你卻求惡,那你便自毀長城,眾叛親離,從天上落入地獄。」
一半侍衛轟然倒地,竟早就斷氣,莫憂與沙游忍不住尖叫起來,退到一旁。剩餘一半侍衛面容變幻,成了空悟遁,又漸漸成了一個滿臉長毛的矮人。
趙盛認出他來,霎時魂飛魄散。
他抱緊腦袋,顫聲道:「隱菩提!」
隱菩提似在哭訴,似在笑談,似在吟唱,他道:
「我一直在求道,我要尋一善人,
輔佐他建立永世不滅、仁善光明的王朝。
我自己也曾嘗試,但手握生殺大權,
我卻也亂了心思,我倒行逆施,亂了朝政,毀滅了自己創立的帝國。
因而,我知道我定然不成,我甘願化作凡人,陪伴在一位善人身邊,為他操勞效命,鋪平道路。如此最為穩妥,也最為有趣。
但那善人卻並不好找。
數千年來,我轉換面貌,變化身份,不停的考驗,不停的尋求,只要他們在緊要關頭,能夠忍住恨意,解開心結,消弭仇怨,甘願走最艱難,最痛苦,也是最仁慈的道路。
他便是我的主人,我那王朝的帝王。
我始終沒有找到。
趙盛,你還記得鑄劍火鋪與石豪派么?你還記得百世寨么?
你還記得小地牛求你殺死他父親么?
你還記得張隋唐求你屠戮石豪派么?
你還記得鳳神寨求你搶掠百世寨么?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我予你三次考驗,只要你過關一次,你便尚算有救,我便饒了你,更臣服於你,助你闖下萬世基業。
然而你早已選定結局,我便成全於你。
我讓你得到一切,卻又讓你失卻一切。
我讓你收穫幸福,卻又體會深刻絕望。
在我尋找旅途之中,我曾遇上一人。
那人名叫太乙,他對我說:
一個人由生至死,由喜至悲,其腦子之鮮美,古今罕有,但猶以帝王為最。
蓋因帝王之腦,嘗天大之喜,亦得地獄之悲,流尊貴之血,含拔萃之髓。
我若找尋我那善王不得,卻也不能白費功夫。
於是我試了他的法門,果然不曾妄言,
一個個兒的腦子都好吃的緊,一個個的心思都美妙絕倫。
助我那天罡萬千變至臻完美,妙用無窮。
你並非我找尋那善王,卻是我吃下腦子的第一百人。
第一百個成王敗寇,第一百個該死的暴君。」
趙盛已嚇破了膽,他蜷縮在地,厲聲慘叫,他希望自己在做噩夢,只要喊破嗓子,便會醒來。
醒來之後呢?他會回到幼年的時候,毫無煩惱,什麼都不知道,在忠心侍衛陪伴之下,穿過大漠。
這一次,他不會去金帳汗國了,更不會遇上這空悟遁,他會要蒼鷹留下陪伴,自己找一村落,安然定居,娶妻生子,朝勞夜寐,庸庸碌碌的度過一生,無驚無險,歡歡喜喜的當個凡人,不做皇帝,不爭江山,不再做這美夢。
他沒有醒來,那噩夢既是現實,現實化作了地獄。
隱菩提見此情形,更是欣喜若狂。
他化作一隻八尺高矮,金光璀璨的猴子。
他露出尖牙,咬開趙盛的腦袋,呑落肚中,狂笑起來,那難以形容的鮮美在他體內開花結果。
他彷彿由此得善,他似乎由此成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