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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引君入甕

  一個月,大司農田延年上奏道:“陛下,微臣知道朝廷拮據,不過修建孝昭帝陵墓先需要一千萬錢,微臣體恤朝廷艱難,準備從不法商人手中把錢收上來。微臣聽說茂陵富人焦氏、賈氏兩家用數千萬資財暗中囤積木炭葦草等下葬用的物資,其心叵測。微臣請旨抄沒兩家財產,充作修建陵墓費用。”


  病已大笑,望向霍光道:“大將軍,你覺得該怎麽辦合適?”霍光遲疑片刻,揚聲道:“陛下,商人囤積貨物,擾亂物價,曆朝曆代都是違法行為。不過還不到抄家的地步,依照律法,應該抄沒囤積物資,先行警告。”病已點頭道:“大將軍所言極是,就依大將軍。不過,大司農,朕另外給你調兩千萬錢,充做修建陵墓費用,務必把事辦好。”


  田延年大喜,忙叩拜。霍光眉頭緊皺,總覺得有蹊蹺。見霍光皺眉沉思,病已揚聲問:“諸位大臣,還有什麽事要議嗎?”


  這時宗正劉德起身道:“微臣有事上奏。琅琊有一個易學名家,姓梁名丘賀,曾師從易學大家京房,而京房是楊何的弟子,楊何又是王同的弟子。這個王同不簡單,他本是東武人,卻因為設館傳經名揚四海,深得孝武帝嘉許。梁丘賀的易學造詣當世無匹敵,微臣請陛下重用之,以勸勉天下士人。”


  病已忙詢問道:“大將軍,你覺得如何?”霍光正想著田延年的事,陡然一驚,慌張道:“微臣沒有異議,請陛下做主。”病已笑道:“好,既然大將軍沒有異議,那就擢拔梁丘賀為黃門侍郎。另外,將他開創的易學,列為官學之一,將他與施讎、孟喜、京華等人都列為學官。”


  眾人紛紛羨慕,霍光更是暗暗震驚。太中大夫在漢初時,位居諸大夫之首。後來武帝之後,地位僅次於光祿大夫,秩比千石,無員額。主要侍從皇帝左右,掌顧問應對,奉詔出使,一般多由寵臣貴戚充任。


  霍光眼神暗遞,太常蘇昌突然奏道:“陛下,微臣要參宗正。教育人才薦舉選拔都是微臣屬官祭酒和博士的職責,宗正越俎代庖,無視朝廷法度,亂我朝綱。之前微臣等一忍再忍,是因為陛下尚不熟悉朝政,如今陛下已經深諳朝堂製度,宗正卻仍舊長袖善舞,諂媚於朝堂,微臣請陛下治宗正擅權諂媚之罪!”


  群臣大驚,丞相蔡義起身道:“太常這話似乎不對,檢舉人才是三公九卿的職責,不是你太常的專屬。即便梁丘賀屬於教育人才,宗正薦舉也是為了朝廷,不是為了私心,微臣以為並沒有過錯!”


  衛尉範明友、大司農田延年、少府便樂成、廷尉李光齊齊附議太常,丞相蔡義、車騎將軍張安世、大鴻臚韋賢齊齊附議宗正。霍光見局麵膠著,望著田廣明道:“禦史大夫,難道你沒有意見嗎?”田廣明左右不敢得罪,小心翼翼道:“微臣以為……宗正確實有過失,不過太常也不必過於計較。”霍光冷笑一聲,田廣明忙低下頭。


  劉德突然揚聲道:“微臣要參太常,太常執掌教育之事,卻連梁丘賀這等經學大家都視而不見,此為失職。其次,每年朝廷都有擢拔人才的定額,為什麽年年名額都爆滿,而像梁丘賀這樣的人才連備選的資格都沒有?微臣懷疑太常私相授受,把名額給了某些權貴大臣的子弟,而將真正的人才拒之門外,這是權錢交易,以公謀私!微臣請陛下治太常失職、腐敗之罪!”


  霍光一驚,忙起身道:“陛下,微臣以為這件事本是小事,何必激化矛盾?宗正越俎代庖是事實,朝廷法度豈能不顧?微臣以為宗正當訓斥,自省己過。至於太常,薦舉人才是朝廷根本,為什麽連梁丘賀這樣的人才都沒有發現?是不是下麵的人胡作非為,以權謀私?太常作為上司,負有監督職責,如今出了這樣的事,首先是監督不力,有失職的嫌疑。微臣以為太常應該罰俸,回家自省!”


  病已一言不發,隻是盯著霍光。他心裏清楚,霍光明著各打五十大板,其實是暗中包庇太常,要保住這個小卒子。病已大笑道:“既然大將軍開口金口,朕也沒理由小題大做。不過正如大將軍所說,薦舉人才是朝廷根本,既然太常監督不力,那麽今後薦舉人才就該多樣化,多途徑,以免太常精力不濟。傳旨,今後三公九卿及朝廷各部,還有各地刺史、太守,都可上書為朝廷薦舉人才。民間有才者,也可以毛遂自薦,上書言事,言者無罪聞者足戒。隻要真正有才,朝廷一律選作備用,待四方有缺,即可補用。”


  太常頭冒冷汗,默默退下。霍光也一聲歎息,本想給宗正立立威,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還把薦舉人才的權力弄丟了。霍光回到府邸,夫人胡顯見他愁眉不展,忙詢問。霍光疲憊道:“今日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總覺得眉頭不停在跳,煩心事一件接一件啊!”


  胡顯不解道:“夫君怎麽不讓他們給你分擔些憂愁?”霍光搖頭道:“今後還能指望誰啊?車騎將軍張安世、太仆杜延年與我貌合神離,宗正劉德成了陛下的爪牙,丞相蔡義、大鴻臚韋賢時不時與陛下眉來眼去,現在大司農田延年又被調去修建先帝陵墓,朝中還能指望誰呀?”


  胡顯怒道:“那咱們就廢了宗正和太仆,讓陛下不得不依靠夫君!”霍光苦笑道:“如今陛下手握北軍和三輔兵馬,已經能夠與我抗衡,加上現在又把薦舉人才的權力拿到了手,今後陛下未必會依仗我了。”胡顯咬牙道:“不如把他廢了,再立新君!”


  霍光虎目一瞪,拍案道:“住口!一個婦道人家,你懂什麽?張口廢立,閉口造反,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了?我警告你,今後不許再胡言亂語!連累了我霍家滿門,你就是曆史罪人!”胡顯大怒,拂袖而去。霍光心煩意亂,喃喃自語道:“希望大司農盡快回來才是。”


  大司農田延年抵達茂陵,先派兵抄沒了富人焦氏、賈氏兩家數千萬物資。焦氏當家是焦少卿,年過四十,麵色蠟黃,但始終掛著笑意,身材不高,卻昂首挺胸,頗有氣韻。賈氏當家名叫賈和玉,與焦少卿差不多年紀,但身材細高,龍驤虎步,麵白如雪,雙目炯炯。二人聚在一起,紛紛懊悔不已。


  焦少卿痛惜道:“可憐我那一千萬的家財啊,這個狗田延年,原先我囤積物資之時曾給他送去五十萬錢,如今竟然翻臉不認人,真是狗比一個!”


  賈和玉也唉聲歎氣道:“賢弟是一千萬家財,我可是足足兩千萬家財,而且我給田延年送去了一百萬。娘的,這狗日的翻臉無情啊!賢弟,咱們可不能就這麽算了!”


  焦少卿皺眉道:“那田延年拿了聖旨,咱們能怎麽辦?俗話說,貧不與富鬥,賤不與貴爭,你我畢竟是平頭百姓,如何鬥得過權貴?”賈和玉冷笑道:“未必!我原本也不打算去爭,不過有個人號稱是朝廷侍禦史,他告訴我田延年是蒙蔽聖上,假公濟私,還說隻要咱們能找到田延年的罪證,他會替咱們討回公道。”焦少卿大喜,“當真?”賈和玉點點頭道:“當然,我什麽時候騙過賢弟?”


  焦少卿拍案道:“好,我願意出十萬錢,請人調查田延年!”賈和玉笑道:“我也出十萬錢,咱們合計二十萬,就是把田延年三代查個底兒掉,這錢也足夠了!”


  一個月後,大司農田延年再次上書道:“啟稟陛下,修建陵墓已經竣工一部分,還缺兩千萬錢,望陛下恩準!”病已大喜道:“好啊,朕給你四千萬錢,盡管用心去修。”田延年欣喜若狂,連忙叩謝。


  大將軍霍光愁眉道:“陛下,不如派人監督工程,以免出現問題。待之前修建的工程沒有問題,再撥款不遲!”病已擺手道:“不必,朕相信大司農,他絕不會貪汙腐化,假公濟私,對不對?”田延年忙諂笑道:“陛下聖明,微臣絕不敢貪墨一分一厘!”


  霍光依舊不放心,總覺得事有蹊蹺。這時宗正劉德上奏道:“啟稟陛下,廷尉史路溫舒托微臣上書,請求廢除酷刑,以德治國。”群臣紛紛震驚,劉德繼續道:“廷尉史說,如今各縣獄吏爭相把嚴苛殘酷當作明察秋毫,越是嚴苛青天之名越大,否則便是不合群,便無人舉薦。所以各地獄吏爭相把小案辦成大案,爭相把大案辦成定案,不殺人不足以彰顯威名,因此無辜被屠殺者不計其數。如果縱容這等惡行繼續下去,既有傷陛下英明,又會激起百姓反抗,使盛世毀於一旦!望陛下吸取秦朝滅亡的教訓,寬刑罰,則太平之風可興於世。”


  病已大怒,厲聲質問:“廷尉,你掌管天下刑名,出了這麽大事,你為何不報?”廷尉李光嚇得麵色蒼白,忙跪地道:“微臣……廷尉史曾經跟微臣提過,微臣一時忘了上奏,微臣有罪!”


  病已抓起竹簡朝廷尉砸去,憤怒起身,指著李光道:“數萬人慘死,這些人的良心被狗吃了嗎?你身為廷尉,死刑審核是你的職責,你玩忽職守,欺上瞞下,該當何罪?”李光嚇得趴在地上,扭頭望著霍光,早已是滿頭大汗。


  霍光起身道:“陛下息怒!廷尉雖然執掌天下刑名,但各地歸各刺史、太守執掌,他們瞞報詳情,欺上瞞下,才是罪該萬死!不過刺史、太守畢竟是各地治理政務,安定地方的關鍵,如果貿然處置,恐怕會動搖了朝廷根本。微臣建議既往不咎,下達旨意命地方改正不良風氣,凡是屢教不改,繼續頂風作案者,全部交李廷尉處置。”


  病已聽出霍光意思,冷笑一聲道:“既然大將軍求情,朕也不能不給大將軍麵子。但廷尉之罪不能就這麽算了,立刻罰俸三年,另外所有冤死之人的撫恤金由廷尉解決。朕醜話說在前麵,如果解決不了這件事,你該知道怎麽辦!”李光心驚膽戰,一邊擦汗,一邊戰戰兢兢應聲。病已稍稍平複心情,吩咐道:“傳旨,遷廷尉史路溫舒為右扶風丞。”


  一月後,廷尉李光請罪道:“微臣依照陛下吩咐,已經妥善安置冤死之人。微臣之前沒能及時發現問題,微臣有罪!”病已抬手道:“罷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今後若有再犯,兩罪並罰。退下吧!聽聞鳳凰出現在膠東、千乘,這是祥瑞之兆,大將軍,你以為該如何?”


  霍光起身道:“啟稟陛下,自古祥瑞出,都應當大赦天下,以顯示天子恩威!當初孝武帝時,麒麟現世,所以大赦天下,建麒麟閣。陛下不妨效仿先帝,大赦天下,修建廟宇。”


  病已暗自得意,又問宗正劉德。劉德急切道:“陛下,大將軍所言極是,應該大赦天下,修建廟宇。隻不過衛太子尚未有封號,也沒有廟宇祭祀,貿然修建其他廟宇,必然被天下人指責!微臣建議陛下為衛太子上諡號,修廟祭祀,為天下臣民作表率!”


  霍光忙質問道:“宗正這話是什麽意思?當初衛太子一案是先帝定下的鐵案,陛下承繼先帝基業,豈能隨意翻先帝定下的案子?既然做了別人的子嗣,就該遵從孝道,孝之大義在於順,遵從父命為順,不翻父案為順。衛太子至死沒有痛改前非,所以先帝始終沒有為他加諡號。陛下應該遵從先帝遺誌,不要為衛太子加諡號!”


  劉德反駁道:“大將軍這話不全對,陛下承繼宗廟,但也有生父生母,難道生父生母不該盡孝嗎?天地萬物,以生養之恩為大,而生在前養在後。而且衛太子雖然沒有悔改,但未必不能加諡號。燕剌王造反,也有諡號,為何獨獨衛太子不能有諡號?大將軍說先帝之法不能變,這話不全對。當初我大漢尊崇黃老之學,奉為祖宗之法。後來孝武帝即位後重用儒學、法學,革故鼎新,渙然與天下更始。如今陛下承繼先帝基業,應該效仿先帝破舊立新的精神,為衛太子加諡號!”


  雙方爭執不下,衛尉範明友、大司農田延年、禦史大夫田廣明、少府便樂成、廷尉李光、太常蘇昌等人紛紛附議霍光,車騎將軍張安世、丞相蔡義、大鴻臚韋賢齊齊附議劉德,朝廷一時劍拔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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