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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老驥伏櫪

  自從蕭望之任謁者,經常舉薦賢才,病已命人召見,各依照才能擢用。蕭望之又上奏道:“陛下,天下吏民多有疾苦,應該讓他們能夠上書言事,再命有司處理。”


  病已不解道:“朕之前早已下令吏民可以隨意上書言事,難道沒有效果嗎?”蕭望之感歎道:“自古以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各級官吏名為奉命,實際上陽奉陰違,各自為政。”病已麵色凝重道:“你有什麽好方法?”


  蕭望之小心翼翼道:“微臣有一個方法,隻怕陛下不肯用。請百姓匿名檢舉,命有司專門稽查,隻要百姓敢上書,天下必然大治!三代以來,凡是與民為善者,往往能夠長久;凡是魚肉百姓者,遲早敗亡。周朝授公田於百姓,延綿八百年;秦朝嚴刑酷法,二世而亡。陛下,聖人說‘民為重,社稷次之’,又說‘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亦能覆舟。’”


  病已擺擺手道:“大道理就不必說了,朕不是亡國昏君,現在也不是衰世亂象。你說的好多朕早已施行,現在唯獨缺乏的是如何整飭吏治,保證朝廷政策能夠完全執行。唉,天下治理不能靠朕一人,要靠群策群力!傳旨,命丞相、禦史、中二千石官吏等考核州刺史、太守、國相,命刺史、太守、國相考核地方官吏,每年考核一次,合格者繼續沿用,不合格者全部罷黜。”


  第二日上殿議政,群臣議論紛紛,各執一詞。右將軍霍禹當殿反對,霍禹揚聲道:“陛下,整飭吏治勞民傷財,會攪亂大漢!眼下內憂外患,微臣以為不可行。”衛尉範明友、未央衛尉霍山、長樂衛尉鄧廣漢、羽林令任勝、騎都尉侍中趙平、給事中光祿大夫張朔、中郎將兼侍中王漢等霍家親貴齊齊附議。太常蘇昌、大司農淳於賜、少府宋畸、左馮翊李延、右扶風侯廣等人也附議。


  丞相魏相讚同整飭吏治,魏相駁斥道:“近些年天災人禍不斷,各級官吏為了貪墨,紛紛加大對百姓的壓榨,百姓早已苦不堪言!這個時候再不整飭吏治,天下百姓必然群起反對。微臣以為整飭吏治正當其時,且要形成定製,讓那些豪強不法之徒心驚膽寒!”大司馬張安世、禦史大夫丙吉、光祿勳張延壽、宗正劉德、給事中梁丘賀、中常侍許嘉、中郎將侍中史高、史曾、史玄、許舜、張千秋、侍中張彭祖等齊齊附議。


  太仆杜延年、廷尉於定國、大鴻臚董梁、京兆尹趙廣漢、前將軍韓增、後將軍趙充國、尚書令、禦史中丞等人沉默不語。


  見朝堂分裂為三部分,病已暗暗心驚。他早料到這件事必然會遭到不少人反對,但沒想到竟然這麽多人。抬眼一瞅,期門仆射霍雲一直低頭,始終沒有表態,甚至連頭也沒有抬起過,病已暗暗覺得詫異。霍雲一向勇武衝動,無所畏懼,怎麽可能這麽安靜?雖然隔著簾子,病已還是覺察出了一絲異樣。


  病已冷笑一聲道:“既然大家意見不一,那這件事暫不實行,容後再議。不過今日朝堂似乎與以往不同,期門仆射,抬起頭來讓朕瞧瞧!怎麽滿朝文武都表態,你卻一反常態低頭不語?”


  眾人順著病已目光望去,紛紛一頭霧水,唯獨梁丘賀笑而不語。霍禹與霍山互望一眼,紛紛臉色大變。霍雲頭低得更狠了,渾身顫抖。病已嘴角斜笑道:“霍雲,你要抗旨嗎?”霍山大駭,忙回身下拜道:“陛下,微臣弟弟眼睛有疾,雙目通紅,不能看人,否則會傳染給別人疾病。”


  劉德冷笑道:“這人分明不是期門仆射!你們當殿糊弄陛下,真把自己當趙高了嗎?陛下,期門仆射這是欺君之罪!未央衛尉明知期門仆射欺君,還隱瞞不報,等同欺君!”群臣紛紛附議,一時聲勢浩大。


  見瞞不住,“霍雲”慌忙跪地道:“奴婢……是……期門仆射的……”霍禹慌忙解釋道:“陛下,期門仆射確實生了病,所以隻好派這個倉頭奴代替他,請陛下恕罪!”病已扭頭問:“期門仆射請病假了嗎?”謁者蕭望之低頭道:“啟稟陛下,沒有人上奏。”病已冷笑道:“那就是無故缺席朝議!”劉德忙附和道:“不僅缺席朝議,而且派人冒名頂替,其心可誅!”群臣議論紛紛,個個義憤填膺。


  霍山大駭,急切道:“陛下,霍雲確實重病,望陛下息怒!微臣……”霍禹眼神暗示,霍家親貴紛紛跪地求情。霍禹揚聲道:“陛下,霍雲一時糊塗,忘了請假,並非有意,望陛下不要聽信讒言!臣等以性命擔保,霍雲絕沒有藐視朝廷,藐視陛下,應該是一時病急,忘了請假。望陛下恕罪!”


  劉德氣憤道:“忘了請假,卻不忘派人頂替,這將軍如何解釋?如果天下人都效仿期門仆射,這朝議還用得著嗎?期門仆射公然藐視君上,當重責以警示百官!”


  病已坐看兩邊爭論,笑而不語。這時霍禹大怒道:“劉德,你公報私仇!霍雲不過是忘了請假,一時大意,你卻咬著不放,你想幹什麽?照你的意思,是不是今日就要處死霍雲?你幹脆直說,把我們霍家親貴全除掉,如何?”


  群臣大駭,紛紛不語。劉德怒道:“陛下,霍雲肆意妄為,違反朝廷法度,當依律治罪!”病已擺手道:“罷了,霍雲一時大意,必然不是成心的。右將軍說的是,不必小題大做。你們告訴霍雲,讓他安心養病,如果有事,記得請假。”


  退朝後,霍禹等人得意洋洋,揚長而去。群臣紛紛歎息,個個麵色凝重。劉德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緩緩步去。太仆杜延年急趕兩步,寬慰道:“賢兄,霍家是親貴,你何必與親貴過不去?現在皇後殿下還在後宮主持大局,霍家又手握兵馬,賢兄不會真以為憑霍雲這點罪,你就能扳倒霍家吧?”


  待眾人散去,劉德拉著杜延年手道:“賢弟,天作孽猶可躲,自作孽不可活!霍家肆意妄為,遲早敗亡。而我現在做的事,正是要告訴天下臣民,霍家是如何敗亡的!”杜延年大驚,陡然明白。


  病已回到後宮,皇後成君早知道前朝的事,慌忙出迎。病已詫異道:“皇後今日怎麽這般高興?是不是有什麽喜事?”成君搖頭笑道:“沒有啊!臣妾就是看陛下來了,心裏歡喜。陛下,臣妾想回一趟娘家,陛下能陪臣妾前往嗎?”病已皺眉沉思,沒有立刻答應。他心裏一清二楚,成君既想彌合他與霍家的分歧,又想為霍家壯威。成君央求再三,病已隻好遂了她的意。


  鑾駕還沒有抵達霍府,滿京城已經傳遍。太夫人胡顯大喜,立刻喚來眾女婿、外甥、侄孫作陪。眾人個個殷勤,喝得不亦樂乎。席間霍雲親自請罪,又舞劍助興,驚得病已手按寶劍,暗暗心憂,麵上露出尷尬笑意,心裏十分忌憚。霍禹與眾人紛紛敬酒,病已也沒敢真喝,多倒入袖中,順著手臂濕了一身。


  回到後宮時,病已沒有回宣室殿,也沒有去長秋宮,反倒一頭紮進了鴛鴦殿。琴棋見他麵色通紅,酒氣熏天,忙命人熬製醒酒湯。親自為他換了衣服,一摸衣服濕漉漉,酒氣熏腦。病已趁勢緊緊抱著琴棋,掏心訴苦道:“妹妹,你說滿朝文武會不會覺得我這個皇帝當得窩囊?當初霍光把持朝政多年,如今他的子孫無法無天,僭越禮儀,侮辱大臣,陷害忠良,打壓庶民,闖上林苑,如今連上朝都敢找人代替……我卻不能動他們。”


  琴棋一驚,趴在他胸口呢喃道:“哥哥是要做大事的人,做大事不拘小節,不是嗎?當初先帝忍了霍光二十年,陛下也曾忍了多年,我相信再過幾年,風雨就會過去,咱們總能撥雲見日,對不對?”


  病已苦笑道:“是嗎?你知道嗎?今日酒宴上,霍雲舞劍,我當時感到後背都發涼。當初項莊舞劍,意在太祖;如今霍雲舞劍,意欲何為?我差點就拔劍宰了他!說什麽重病,我看他生龍活虎,分明欺君。”


  琴棋笑而不語,玉手在他肌膚遊走。朝廷事情,她向來不摻和。每次病已說起,她也隻是聽聽罷了,好言寬慰。侍女端來醒酒湯,琴棋親自喂病已喝下,就像喂小孩般細心周到,生怕嗆了燙了。喝下醒酒湯,病已才覺得舒服多了,安心躺在琴棋懷中睡去。望著懷中安詳的麵龐,琴棋心疼不已。


  第二日醒來,病已早已不記得昨晚的事。望著被窩裏一絲不掛的碧玉,輕輕愛撫。琴棋突然醒來,雙臂環繞病已脖子,粉腮泛紅,眼眸挑逗。病已心神一顫,床榻纏綿,享受魚水之歡。風雨幾度,才把衣裳穿。親自為琴棋梳發畫眉,宛如尋常夫妻般。


  不久渤海太守龔遂到達渤海地界,地方官吏聽說新太守來,親自前往迎接。龔遂出了驛車,揮手道:“你們放著郡縣的事不去處理,都來迎接做什麽?難道拿著朝廷俸祿,不該盡心盡職嗎?今後大小官吏車馬迎接的製度一律廢除,另外你們都回去各司其職,任何人不得擺酒設宴,不得擅離職守。還有,移送文書到各屬縣,立刻停止追捕盜賊。”


  都尉、郡丞、長史、功曹史、五官掾、督郵等官吏齊齊大驚,渤海都尉不解道:“府君,如果停止緝捕盜賊,朝廷的任務將無法完成,到時候屬下擔不起這罪名!”


  龔遂不屑一顧道:“你們抓的是盜賊嗎?分明是百姓,是大漢的子民!什麽是盜賊?什麽是子民,你們分得清嗎?”都尉等人一頭霧水,郡丞笑道:“啟稟府君,犯上作亂就是盜賊,安守本分才是子民!”龔遂冷笑道:“呸,這是曆朝曆代統治者欺壓良善的話術,你們也敢拿來糊弄我?當今陛下聖明睿智,曾對我說,被迫為盜是子民,貪婪無度是盜賊!如果百姓能夠安居樂業,盜賊自滅!”


  車駕抵達渤海郡府,政令如箭般飛出郡府。各地執行龔遂命令,四處宣揚龔太守新政策,盜賊紛紛解散,重新成為良民,很快郡縣安定。郡縣安定後,龔遂又開倉放糧,賑濟貧民,百姓紛紛擁戴。又擢拔有德有才的人為各地官吏,緩解官民矛盾。同時命督郵監督官吏得失,接著廢除弊政,平定冤案,使郡縣政治清平,人民安樂。


  龔遂的捷報傳來,病已大喜。不過這時西域的敗報也傳來了,群臣震撼。原來匈奴聯合車師興兵三萬進攻烏孫,由匈奴單於親自帶領。病已命群臣議論,眾人對西域不熟悉,所提意見多如空中樓閣。如丞相魏相上奏出兵協助烏孫,公同抵禦匈奴;衛尉範明友上奏出兵進攻匈奴,圍魏救趙等。病已聽得眉頭緊皺,不置一詞。


  宗正劉德猜出病已心思,上奏道:“陛下,不如請典屬國前來議政,他對匈奴和西域之事十分熟悉,必有良策!”病已欣然同意,派人去請蘇武議政,特賜小車接送。


  蘇武已經七十四歲,走路有些困難,兩個人攙扶才上了大殿。蘇武恭敬跪拜道:“微臣叩見陛下,願陛下延壽萬歲!”病已抬手道:“典屬國已經七十多歲了,今後特賜入朝不趨,上殿不拜。今日匈奴與車師聯手攻打烏孫,諸位大臣束手無策,朕想聽聽典屬國的高見。”蘇武恭敬道:“微臣年邁,腿腳不便,但眼不花耳不聾,腦袋還好使。陛下,匈奴元氣大傷,這次還敢興風作浪,是該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病已欣然點頭,“你覺得是直接進攻匈奴好,還是出兵協助烏孫好?”蘇武搖頭笑道:“微臣以為兩者都不好。請恕臣直言,對付匈奴和車師聯手,最好的方法就是敲山震虎,不戰而屈人之兵。先派兵攻下車師,斷匈奴左臂,再揮師北上,斷匈奴退路,匈奴必退!”


  丞相魏相、禦史大夫丙吉、宗正劉德紛紛稱讚,病已也笑道:“好,好主意!諸位覺得誰去比較合適?”衛尉範明友、後將軍趙充國等人紛紛請命。右將軍霍禹、霍山等人紛紛舉薦範明友前往,魏相、丙吉等人紛紛舉薦趙充國,眾人意見不一,爭執不下,一時亂哄哄。


  病已不置可否,又詢問蘇武,蘇武思考片刻,上奏道:“陛下,微臣以為有兩人可用,一是長史司馬憙,一是侍郎鄭吉。這二人都精通西域事務,是可用之才!”病已大喜,於是封司馬憙為校尉,命侍郎鄭吉持節與司馬憙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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