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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永失天真

  季有風在黑暗中伸出了手,說道:「丫頭,你過來。」


  紅箋默默靠近過去,坐在了床榻邊上,和季有風兩手相握。


  季有風嘆了口氣,摸上紅箋的臉,問道:「傻丫頭,你沒聽到丁琴剛才說了什麼嗎,我被斷腸索困在這裡,要想活下去,就只能奪舍你,你怎麼還不跑?」


  紅箋乖乖任他將溫熱的掌心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她答非所問地感慨道:「前輩,人活於世上真是一場看不到盡頭的煎熬,充滿了絕望。你說為什麼有的人不用像我們這樣,活得這麼辛苦?」


  季有風怔了怔,似是笑了一聲,回答她道:「你看那些被養起來的豬,它們吃了睡,睡了吃,全無煩惱,是不是過得很舒服?你也說了,憨人懶人都有福,唯獨剩下我們這種聰明人只好受累。」


  紅箋默然片刻,終於點了點頭,承認季有風說的有道理,她側著臉在季有風掌心上蹭了蹭,說道:「時間不多了,前輩。開始吧,這樣也好,我就不用再受苦了。」


  季有風頗為意外:「就這樣?」


  紅箋笑了笑,輕聲道:「是啊,就這樣吧。我的心愿你也清楚,以後丹崖宗的事情就要拜託前輩了。你要好好保重。」


  季有風長長嘆了口氣。他拉著紅箋在床上躺了下來,伸出手臂環過她的纖腰,一隻手掌放在她的背上,又將另一隻手按住她的後腦,這正是一個無比珍愛的摟抱姿勢。


  紅箋不知道被奪舍會是什麼感覺,但因為奪舍她的人是季有風,她在心裡早已經放棄了抵抗。


  但紅箋隨即便感覺出不對勁來,兩股真元正通過季有風的一雙手掌源源進入到自己的身體里,澎湃的金系真元正以五行相生的力量在幫助她運轉水靈根,飛快地提升著修為。


  這哪裡是什麼奪舍,竟是季有風在這種生死關頭對著她施展了萬化生滅功。


  金生水。


  他二人一個金靈根,一個水靈根。


  直到這個時候紅箋才驀然醒悟,原來自那次季有雲來勸降,前輩竟便有了這種打算。他怕自己有所察覺,將這計劃隱藏在了一次次的打賭玩笑當中。


  季有風雖是元嬰,此前卻同她一樣被囚禁在大牢中無法修鍊,若不是他常常推敲思考,這萬化生滅功怎麼可能初次施展便如此嫻熟,甚至威力遠遠超過了對這門功法熟悉之極的自己?

  「他竟要放棄他自己,來成全我活下去。」紅箋只覺腦袋裡嗡嗡作響,無法再作別的思考,只是用力地掙紮起來。


  季有風力透臂膀,壓制住了紅箋,他開口說話:「我這一生從不欠人情,沒成想到頭來卻欠了丁琴的一條命,我本想問問他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叫你一併去完成,不過他說沒有,……那就算了。傻孩子,他死前的那句話,也正是我想同你說的,人生於世,能為知己者而死,並無遺憾。」


  一股巨大的悲哀襲上紅箋心頭,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淚水已經在她的臉上肆意流淌。


  她感覺的到,此時季有風手中施展出來的萬化生滅功,與她當年幫助方崢修鍊時的點到為止截然不同,這是帶著某種慘烈的決絕,全無保留,直至要逼出他那具身體里所有的能量。


  季有風道:「傻丫頭,成不了真仙早晚都是要死的,別太傷心了,我估計著有我這一身修為,至少叫你提升到築基後期,只要小心些便能逃離這深海。」


  急涌而入的海水此時已經沒過了床榻,紅箋的半邊身子泡到了水中,她身上的衣裳迅速濕透。


  冰川之下的海水涼得刺骨。


  兩具身體貼得很緊,季有風拿臉在紅箋的面頰上蹭了蹭,他低語道:「這些淚水,是為我而流的嗎?」


  紅箋心如刀絞,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她所有的苦難,以此時為最苦,所有的痛苦,以此時為最痛。


  季有風不必聽她回答,他靠著石牆坐了起來,力透雙臂,將紅箋緊緊抱住,甚至勒得她有些難以呼吸。


  隨著大量金系真元湧入,紅箋的體內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因為被關入煉魔大牢停止了修鍊,她識海內的水靈根已經沉寂蟄伏了二十年,此時受到超越數階的龐大外力滋養,幾乎完全變了個模樣,桎梏她修為的壁壘漸漸鬆動,終於土崩瓦解不復存在。


  紅箋自己情緒激蕩猶未察覺,季有風卻立時便發現紅箋突破了。


  進入築基中期,紅箋身上的氣息亦跟著有了變化,這周圍沒有靈氣供她吸取,卻有季有風提供給她的源源不斷的真元。


  未等季有風以萬化生滅功將金系真元完全轉化以便她吸收,紅箋的身體里卻突然多出了一股力量,將這部分真元完全吞噬。


  咦?這是什麼?季有風生怕因為自己不熟悉萬化生滅功,叫紅箋的進階留下隱患,連忙調動真元循根追去。


  找到了,季有風微微鬆了口氣,原來是紅箋的神炁,只有修鍊了「大難經」,才會在神魂中產生這種名為神炁的氣,他同紅箋在「大難經」上淵源極深,想來紅箋的神炁吸收了自己的金系真元也應該不會出現什麼問題。


  想到此季有風心中猛然一動,鬆開紅箋的手臂,說道:「丫頭,快用一下萬流歸宗。」


  紅箋腦袋裡渾渾噩噩,只是下意識地聽從了季有風的吩咐。


  一記萬流歸宗使出來,季有風心中大定,他道:「原來如此。你的萬流歸宗適才跟著進階了。大約是因為我的關係,你與季有雲不同,你的萬流歸宗進階之後多出來的是吸收金系真元的能力。」


  他見紅箋一幅大受打擊,生無可戀的模樣,復又笑道:「這樣更好,季有雲和符圖宗網羅了不少金靈根修士,你日後對上他們打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冰冷的海水已經沒過了兩個人的腰,紅箋聽到他提起季有雲,心神一清。


  她問:「你要我殺掉季有雲嗎?」符圖宗、季有雲,這些強大的敵人反到叫她燃起了鬥志,只是季有風和那季有雲是親兄弟,日後怎麼處置季有雲,她決定聽季有風的話。


  「殺了吧。但你不要像對付景勵那樣,比殺他更重要的,是你自己要好好活著。」


  紅箋進階築基中期並沒有叫季有風停下萬化生滅功,他身上越來越冷,腰部往下已經失去了知覺。就算這樣,他也沒有去浪費一絲一毫的真元護體。他要在自己死前將所有的真元都輸給紅箋。


  海水越漲越高,漸漸淹沒了季有風的胸口、脖頸。


  紅箋的神炁在她進階之後有了吸收金系真元的能力,再對著萬化生滅功,雖是被動承受,吸收壯大的速度卻比剛才快了數倍。


  果然如季有風所料,當他一身修為耗盡,紅箋堪堪升上了築基後期。


  水已經漫到了下巴,季有風坐在那裡沒有動,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氣,而後推開了紅箋,手比劃了一下,叫她快些離開這裡。


  紅箋猶不肯放棄,她奮力將季有風自水中托起來,哭著去試圖解開斷腸索,可不管她怎麼拉扯,甚至不惜真元去施展萬流歸宗,卻只如蚍蜉撼樹,烏黑冰冷的索鏈毫無動靜。


  這本是早該知道的結果,若是還有解開的可能,丁琴不會叫季有風奪舍,而季有風也不會放棄逃生的希望,連元嬰都做不到的事情,紅箋一個小小築基,又怎麼能出現奇迹?

  季有風本想阻止她做這無用之功,他已經全無真元,黑暗中看不到紅箋的表情,可他發現紅箋的情緒已變得十分不對勁兒,她不停地哭,這些都只是下意識的動作,大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就像戀巢的鳥雀,明明知道家已經不復存在,卻仍在不停地盤旋,不肯離去。


  繞樹三匝,無枝可依。


  季有風抬起已經凍得僵硬的手,摸了摸紅箋的腦袋,然後湊了過去,無比眷戀地吻住了她。


  唇齒相交,那樣得溫暖柔軟,親昵無間,就像是一對真正的戀人。


  那些在臉頰上滑過的淚水,滴落在冰冷的海水中,轉瞬間便消散無痕。


  海水仍舊在不停地升高,就要將兩個人完全淹沒。


  季有風放開了紅箋,奮起餘力推了她一把,示意她趕緊離去。


  由方才進階築基中期開始,紅箋就像墜在了一個怎麼都不醒的噩夢中,全不知道自己都幹了些什麼,直到很久之後,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孤身一人泡在了石牢之外的海水裡。


  她回頭望去,明明已經是靠近海底,那裡卻浪花翻湧,顯得特別的渾濁。


  其實不必看,紅箋也知道那裡如今沉睡著她的恩人,她的師長,她相依為命的手足,是她情竇初開之時便日夜相伴,第一個想過共度此生的人。


  不同於當年丁春雪的死,那時候紅箋別無它念,一心只想著為大師兄親手報仇,可是這一次,她卻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某一部分也隨著季有風一起死去,在這冰川下的萬丈深海里,她一併埋葬了所有的天真。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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