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斃命
成了。
她布了這麼久的網,如今總算功德圓滿,只等收網了。
閃電劈開了黑色的夜空,第二聲響雷炸開,已經醞釀許久的第一場春雨終於落了下來。
風拂過幽暗的火把,為地牢更添了幾分陰冷。
刑房的門被一把推開,鍾玉珩整整袖口,邁步走出來。
他身後的刑房裡血跡斑斑,高昌盛頭髮蓬亂渾身狼狽地跪趴在地上,瘋瘋癲癲地念叨著:「讓我死吧,讓我死吧……讓我痛痛快快的死吧……」
孫丙眼神陰冷地看了他一眼,滿是不屑。他轉頭低聲道:「公子,要把他給……?」
臉上瀉出幾分凶戾,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公子……公子?公子!」高昌盛的眼底倏然露出幾分清明,猛地抬頭伸出手掌,彷彿要抓住什麼一般高喊道:「他叫你公子?你是……」
時下能夠被稱為公子的,只有王孫貴族之子,對於一般少年大都敬稱郎君。
只是這些年諂媚拍馬的人越發多了些,許多人叫起公子來講究少了許多,所以這才一直沒人注意到他們的稱呼。
話沒說完,一柄寒光凜凜的短匕激射而出,直直插在了他的額頭上。
高昌盛茫然地抬手,不等摸到頭頂,眼中的神色渙散開來,跌倒在地,斷了生息。
鍾玉珩淡淡瞥一眼他雙目圓睜、死不瞑目的樣子,略帶不贊同的看向孫丙:「魯莽。」
聞言孫丙毫不猶豫地單膝跪下,垂首道:「公子身份貴重,絕對不能被其他人知曉。屬下擅作主張,請公子責罰。」
鍾玉珩垂眸,沉默了片刻才道:「去領二十鞭。」
孫丙沒有怨言的抱拳應聲,下去領罰了。
鍾玉珩走出地牢,旁邊候著的小太監飛快擎著傘湊過來,將冰冷的春雨隔絕在外,潮濕的冷意卻撲面而來。
他看著漆黑夜色下連綿的雨,眼底一片晦暗。
十八年前的事情,罪魁禍首做的乾脆利落,尾巴也掃的乾淨。為了除掉陵安王府,甚至不惜勾結沙狼族將整個陵安府的百姓屠殺殆盡。
他永遠都沒辦法忘記,那一年冬天他趴在冷硬的樹上,怎麼眼睜睜地看著娘親被賊人砍死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樣子。
那一夜,整個陵安府都是鮮紅的。
被幾千條人命染出來的紅。
除了極個別的人,陵安府幾乎沒有任何活口,謝大人死不肯張嘴自殺而亡,高昌盛作為陵安府的參政,活下來之後改名換姓,步步高升。
就算這樣,到現在高昌盛仍舊不知道,這些年來給他好處的人到底是誰。
看似抓到了關鍵,可是真相卻依舊遠在迷霧之後,罪魁禍首究竟是誰,一點思緒都沒有。
已經十八年了。
到底什麼時候,他才能為父親母親和兄長妹妹報仇?什麼時候,他才能安撫陵安府上下幾千條冤魂?
難以言喻的躁鬱湧上心頭,趙甲冒雨落在兩步開外,單膝跪地:「參見公子。」
鍾玉珩渾身透著蕭索的冷意,睨了他一眼。
趙甲心中一凜,低聲彙報:「太後娘娘說服了汪仲書,汪仲書連夜與程旬密談,定好後日早朝之後聯合其他人前往長安宮,跪請太皇太後用虎符調遣大軍,除,除奸宦,清君側。」
說完這話,他渾身一冷,只覺自家公子的目光彷彿冷刃,生生切在他的血肉上。
鍾玉珩接過傘,玉白的手掌因為用力綳起了青筋。
那小太監忙識趣地退了下去,老老實實在聽不到他們交談的位置戒備著,被大雨淋了滿身也不見躲避。
天地間一片寂靜,只留下雨水落在傘面上的噼啪聲響。
趙甲顫了顫,鼓足勇氣低聲道:「公子,太後娘娘可信嗎?她……她會不會故意將計劃泄露給您,卻準備了後手,打算借勢趁機反水,對您下手?」
趙甲等人,是從小跟在他身邊一起長大的死士。
縱使平日里嘻嘻哈哈,看起來毛毛躁躁的樣子,心底里的警惕卻十分高,比誰都要謹慎。
想到小太后今日一雙杏眼裡燃燒著怒火的模樣,鍾玉珩意味不明地掀了掀唇角,瞳仁里露出凌厲的威壓:「那就……讓她沒有機會反水。」
趙甲頓時露出愕然。
鍾玉珩沒有解釋的意思,復又命令道:「你回去好好準備,不要有任何錯漏。」
說完就長袖一甩,紅色的身影在黑夜的宮牆上起起落落,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看方向,正是永慈宮。
趙甲無聲的嘆了口氣,抱劍斜倚在柱子上,忽然有些不正經的笑道:「希望咱們的太後娘娘,不要辜負公子的期望。」
眼神里是不容忽視的認真和冰冷。
公子一路走來,早已傷痕纍纍,受不得更多欺騙和辜負了。
若是再有人想要在公子的心上添一條刀疤,也得先問問他手中的劍答不答應。
錢乙無聲的出現在廊下,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陰霾的夜色,冷聲道:「公子心中有數,我們聽命行事就是了。」
另一廂,鍾玉珩一路飛快掠進了永慈宮,熟門熟路地徑直朝著寧詩婧的寢殿而去。
瑞珠正在外面守夜,被他點了睡穴便沉沉的昏睡過去,不見一點聲息。
將邊緣滴著水的油紙傘順手擱在地上,他帶著從雨簾穿梭而帶來的渾身濕冷,緩緩邁步進了裡間。
高床軟枕上拱起微弱的起伏,寧詩婧身形單薄地平躺在床上,閉著眼眸睡得安靜。
鍾玉珩腳步從容地猶如在自家庭院漫步,步步平緩地停在她的床前,坐在她的身側伸出一隻手來。
就在這個時候,躺在床上安睡的人猛地睜開眼睛,一雙大眼神色清明,顯然並未入睡,手中徑直抓著一根末端尖銳地金簪刺了過來。
鍾玉珩瞳孔一縮。
他今日心思煩亂,被得到的消息打亂了心神,竟然連她在裝睡都不曾察覺。
所幸他反應神速,變掌為爪微微一側,在她扎到他身上之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生生止住了她的去勢。
他細細勾起一邊唇角,緩聲道:「娘娘好高的警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