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還叫人小甜甜,轉頭就叫人家死鬼。
寧詩婧心裡莫名就閃過現代時候很流行的這句話,心底里莫名惡寒了一下,才要說話就察覺一個溫熱的腦袋壓在自己的頸窩裡。
剛剛還質問她的人突然就重重的嘆了口氣,像是無奈又像是無力,問了一聲:「娘娘,臣該拿你怎麼辦?」
說不清為什麼,寧詩婧的心頭那一刻就犯了點酸軟,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鍾玉珩依然將臉埋在她的脖頸間,聲音顯得悶悶的,瓮聲瓮氣道:「臣一日一日,就算是嘴裡說出個花兒來,娘娘也總是冷冰冰地拒絕臣。」
「娘娘對陛下溫柔,對瑞珠溫柔,對小喜子溫柔,甚至今日對裴玉卿也十分溫柔,為什麼就不能對臣也這樣溫柔?臣想靠近娘娘,娘娘卻一次次只想著推遠臣。」
「臣不知道怎樣才能靠近娘娘。臣憑著本心,想要跟娘娘更親近一些,想要摸一摸娘娘,親一親娘娘,娘娘身邊的丫頭還要斥責臣不尊重娘娘。」他的聲音有些恨恨,又道:「娘娘還要為了這丫頭跟臣對峙。」
「臣謹守禮儀,把手中權柄送到娘娘手中,娘娘不肯要,還要顧忌著陛下。」
「不管臣怎麼努力,娘娘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冷漠的對著臣說不行。」鍾玉珩重重的呼吸一聲,仍舊沒捨得在她身上用力,重重地握緊了拳頭,猛地抬起頭雙眼泛紅地瞧著她,啞聲道:「娘娘,臣只有這一顆真心,您下手傷的時候多少也憐惜些臣吧。」
寧詩婧感覺自己的心臟被重重地捏了一下,那種酸澀窒息感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看著鍾玉珩泛著微紅的眼睛,她忍不住也跟著滿心的難過。
初見時候,他一身紅袍,冷漠尊貴地坐在桌案後面,叫她察覺到了什麼叫做眉目冷淡刻骨刀的威力。
他是人上人,是掌握大安命脈的九千歲,滿堂文武都不得不屈服於他,敢怒不敢言。
而他從始至終只為她折腰,一次次地護住她的同時,將一顆真心悉數奉上。
他是冷漠的劍,銳利高傲地劈開風浪荊棘,只有面對她的時候他才化成了一團火,一遍遍地滾熱地靠近她,再一遍遍被推開。
就像他說的,她永遠都是在冷漠地站在原地,將他一次又一次地推開。
每一次,寧詩婧都覺得她是有苦衷的。
她不敢堵上自己和小皇帝的性命,又深信他跟小皇帝將來是站在對立面的兩個人,顧慮重重地一次次選擇了放棄。
她以為她是足夠理智,可是作為從底端爬上來的鐘玉珩,他難道不知道兩個人在一起會面對什麼嗎?
他知道的,只是他義無反顧。
寧詩婧的眼眶也跟著酸了起來,眼睛微微泛紅,水色氤氳在她茶色的瞳孔里,顯得要哭不哭。
鍾玉珩頓時露出幾分手忙腳亂,素來從容的臉上難得的無措,一聲接著一聲道:「娘娘,你別哭,臣不逼你就是了。」
「娘娘,您千萬別哭。」
瞧見他這副模樣,寧詩婧越發忍不住,淚珠成串兒地掉落下來,從眼角滑落沒入烏黑的鬢髮中。
鍾玉珩心頭像是被錘了一下,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感覺,悶悶的疼,又帶著說不出的難過,腦袋裡隱隱的空白一片。
從她病醒之後,她就不哭了。
不管是面對他的冷嘲熱諷還是欺負,不管是外面的流言蜚語還是步步危急,哪怕面對滿地屍身和荒郊野外的絕境,她都不曾哭過。
她的雙眼總是乾淨明亮,澄澈得彷彿看穿了俗世的一切卻又不染塵埃。
而現在,她卻被他逼得哭了出來。
他有這麼混賬和叫人討厭嗎?鍾玉珩的心中大震。
就在這個時候,寧詩婧吸了吸鼻子,看著他神色莫測的模樣,猶豫了下伸出腳,輕輕地踢了踢他的小腿肚子。
見他的目光看過來,她才帶著點細碎的哭腔,說了一聲:「鍾玉珩,你讓我起來。」
鍾玉珩的心裡越發酸澀,察覺自己還將她壓在桌上,臉上又是懊悔又是難堪,忙不迭地站起身後退兩步,又想伸手將她拉起來,道:「娘娘,臣,臣只是今日在御花園見到這麼多出色的年輕公子一時失了理智……臣……」
他說不下去,心中暗恨自己醋意滔天,在看到寧詩婧避開他的手站起身之後,眼眸瞬間黯淡下去,心如死灰。
他有什麼資格可以嫉妒呢?
他是奸臣,在她的心中只怕大奸大惡、千刀萬剮也不足為過。
她跟他能好好相處,也不過是虛與委蛇為了保全小皇帝和自身,才不得不跟他周旋。
唯獨他是個蠢的,竟然在這樣的表面和平中一點點丟了心。
她一遍又一遍地拒絕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什麼嗎?偏偏他像是個死皮賴臉的狗皮膏藥,硬要黏上去。
只是,他今日越是見到了裴玉卿等貴族公子的優秀,他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們是出身名門、風情朗月又正直有才華的俊秀公子,天下人人稱羨,註定要在以後有所作為。
而他,一個竊國奸宦,一個滿心陰暗和狠辣毒計的狡詐小人,如同在黑暗中窺伺的毒蛇,萬民唾罵,遺臭萬年。
這樣的選擇擺在人面前,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該怎麼選。
他哪裡配得上她?
他眼中的光芒漸漸地黯淡了下去,只覺自己像是死活要吃天鵝肉的癩蛤蟆,無端端的可笑又醜陋的叫人作嘔。
他忍不住後退一步,苦笑道:「娘娘,臣原以為臣與娘娘之間,若是隔著山海,臣就平山填海,若是隔著狂風暴雨,臣就風雨疾行。哪怕披荊斬棘,哪怕天寒地凍,路遠馬亡,臣一定能走到娘娘的面前……」
他垂了垂眼,心痛如刀絞,一時之間說不下去。
他卻從未想過,哪怕他踏平所有坎坷,砍斷所有阻礙,走到她的面前她也會重新將他推落懸崖。
如果她不愛他,他做的所有事情也不過是站在她面前被她拒絕。
他頭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愛而不得的滋味,整個人如墜寒窖,卻又不忍心責怪面前的人,只能死死地捏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