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螳臂當車
鍾玉珩是那種沒人捧哏就說不下去的人嗎?
他當然不是。
她不答話,他就自顧自地轉了轉扳指,沖她笑著挑眉道:「分明在避暑山莊的時候,娘娘還親自邀請臣仔細瞧一瞧,怎麼如今反倒隔著衣服都不給看了?臣之前過於羞怯,錯過了如此盛景,原以為今日能重溫美景呢……」
寧詩婧:……
寧詩婧覺得自己快要熟了。
這種事情,如果對方表現的非常害羞,她的害羞就會變得淡了許多,甚至十分興緻盎然。
誰知道不過幾天時間,他的臉皮就能以驚人的速度厚起來,對她說出這樣直白的話……
這,這怎麼叫人聽得下去?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想看,晚了!」她氣急的咬唇,抬手端過一旁的茶盞塞到他的嘴邊:「喝茶!不要再說了!」
這是要堵住他的嘴了。
鍾玉珩止不住的想笑,卻知道他的娘娘臉皮薄得很,要是再這樣逗弄下去怕是真的要羞惱的不敢見他了,只能努力抑制住想笑的衝動,順從的端著茶盞品茶。
見他不再開口說這些羞人的話,寧詩婧臉上的熱度才漸漸地降了下去。
她不敢再靠他那麼近,免得叫他在捉過去佔了便宜不說,還要說一通直白火辣的話,索性坐在上首,撐著雪腮問他:「你今日處置了沈城和他的兒子,罪名公布了嗎?」
鍾玉珩手上的動作一頓,微微一曬,笑道:「想必那些大人們也沒有那麼好的心宣揚一下沈家的罪狀……娘娘知道臣沒有冤枉好人,臣心中就知足了。」
這種情況,也不忘了撩他一下。
寧詩婧瞪他,試圖用眼神警告他嚴肅一些,心中卻不免湧上了甜意,道:「你既然知道朝中官員都會閉口不言,甚至故意抹黑,那怎麼還等著他們去說什麼?你怎麼不自己去說?」
想想她剛穿過來的時候,鍾玉珩那是什麼名聲啊?
能止小兒夜啼的羅剎,傳說中身高八尺、雙目如銅鈴、面色漆黑,以血肉為食。
完全已經被妖魔化了。
可是他做過什麼嗎?
沒有,他除了掌握了整個朝政,將大權和皇帝掌握在自己手中之外,沒有做過任何過分的事情。
他並不是一個噬殺的人,每每動手也大都事出有因,被抄家滅族的更是罪有應得。
可是他從始至終只知道堅持自己要做的事情,從不宣揚自己為什麼這麼做,加上文武百官言語含糊,乃至推波助瀾,看在百姓眼裡都是血淋淋的殺戮,也難怪會人人都聞之色變。
好官不一定討人喜歡,貪官也可能戴著一張清廉的假面。
有多少坐下無數罪孽的貪官,在沒有人贓並獲之前,在百姓的心中都是官聲清明的好官,德高望重、受人敬仰?
百姓們是夢寐的,他們不懂朝廷的爭鬥,也不懂偽裝背後的真相,如果不去說,他們能看到的只有殺戮。
這個人分明精明的很,以一介宦官之身就能將整個大安朝掌握在手上,在這方面怎麼這麼糊塗?
聽到她的質問,鍾玉珩默了默,無言的露出一個笑,道:「娘娘,臣懂你的意思,只是……何必呢?」
他的笑容裡帶著通透和落寞,像是獨自赤腳行走在滿地荊棘之中孤獨的前行者,明明是在笑著,卻遙遠地透出冷淡的疏離。
寧詩婧愣了愣。
就聽他擱下茶盞,淡淡的道:「娘娘,臣在天下人眼中,本來就是一個奸佞,一個惡人,一個亂臣賊子。」
「若不是臣還知曉皇位上坐著的人該是陳家的血脈,只怕還要被扣上謀逆的名頭。一個不忠不孝之人,做的事情到底是事出有因還是生性暴戾,又有什麼關係呢?」
「朝中文武百官不關心,百姓們不關心,王公貴族們更加不會關心。」
「不。」寧詩婧的心頭一痛,定定的看著他,認真道:「鍾玉珩,你錯了。」
他明明說的滿不在乎,神情中卻帶著揮散不去的落寞,人明明還坐在這陽光明媚的人間,周身卻瀰漫著孤獨的黑霧。
寧詩婧看的心頭髮堵,疼得厲害,忍不住抬手穿過桌面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表達自己的堅定:「鍾玉珩,我在乎。」
「我在乎你的名聲是好是壞,我在乎別人怎麼看你,我在乎你的善良有沒有人看到。」她短促的笑了笑,又道:「而你做的事情,那些被那些惡人傷害的人也是在乎的。」
「也許現在大部分的聲音都在斥責你、指責你,當反對你的聲音太大的時候,百姓們就聽不到真相的聲音。但是我相信,總有一天真實會破碎虛妄,虛假終會敗退,天下人能看得到你到底做的是什麼。」
「你不能因為現在他們被欺騙就什麼都不做,你該去抗爭,去讓他們看到,你不能只把目光落在那些妄圖傷害你的人身上,鍾玉珩,你不能這麼殘忍。」
「你看一看我,看一看被你拯救之後充滿感激的人,你看看效忠你跟在你身後的人。對喜歡你的我們,公平一點,好不好?」
鍾玉珩微微一哽,他的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總覺得有什麼正在慢慢被顛覆,他忍不住輕聲道:「還有人感激臣嗎?」
「你聽到了,不是嗎?」寧詩婧肯定的點點頭,道:「我們上次去京郊巡視,你明明聽到了。你救了他們的收成,你讓百姓們在災難過後,有衣可穿,有飯可食,有一屋可以棲身。他們都感激你,崇拜你,奉你為申明。」
鍾玉珩垂下眼,似乎耳邊真的響起在京郊時候,那一排排跪倒在路邊的百姓發自內心的謝恩聲。
這讓他忍不住抬手蓋住自己的心臟,感覺到那大部分時間都是冷淡空洞一片的地方似乎有涓涓熱流涌了出來,心跳漸漸地有力而清晰。
這樣的發現讓他有些狼狽,他忍不住扭開頭不想讓她看到他臉上的表情,自嘲的笑了一聲:「娘娘,就算是那樣,螳臂當車也不過是不自量力。跟討厭臣的人比起來,這些人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