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學不會
在小太后的印象里，寧老夫人是個刻薄又古板的人，最重規矩教條，直到小太后入宮之前，寧夫人仍舊每天要到寧老夫人跟前晨昏定省，伺候一日三餐。
就算是這樣，寧老夫人仍舊每日都高高在上地端坐在她的八仙椅上，板著一張皺紋深刻的臉，不露半分笑意，渾濁的眼睛中全都是對這個商人出身的兒媳的不滿和不屑，不帶分毫的遮掩。
她始終覺得，寧夫人的出身，根本配不上寧家書香世家的身份，寧夫人這個人，更是配不上她年少就中了狀元，才華橫溢、能力出眾的兒子。
她看不起寧夫人，覺得這樣的兒媳婦丟了她的人，在寧清河為她掙來了誥命之後，出門交際從來不肯帶這個兒媳婦在身邊。
加上寧清河態度的冷淡漠視，對這一切的放任自流，下人們更是見風使舵，雖然不敢明目張胆的欺辱寧夫人，卻也並沒有多少恭敬和客氣。
寧夫人在這個府中舉步維艱，小太后在閨中的時候雖然得到了寧清河的培養和嚴格教養，卻也對她的處境沒有多少改善。
從回憶里翻到這些過往，寧詩婧越發覺得自己實在不該拖到這個時候。
她難以想象，寧夫人到底是怎麼在後院里幾十年如一日的煎熬著，度過這樣無趣又絕望的生活。
鍾玉珩帶著她，腳程自然比周嬤嬤和寧夫人要快上許多，等到他們到了榮禧堂的時候，周嬤嬤剛掀開帘子進了內間，留下寧夫人自己提著食盒站在廊下。
蕭瑟的秋風席捲起她的袖擺，顯得她整個人越發的消瘦而孤獨，一旁隱隱傳來下人們帶著冷漠的嗤笑聲。
她用盡了自己的青春年華，拿著自己豐厚的嫁妝和少女懷春的熾熱感情，供養出了一個什麼樣的鐵石心腸，換來了這樣的生活。
太師府的當家主母，既不當家，也不像是個主母。
反倒是比得用的丫鬟，更像是個丫鬟。
寧夫人垂下頭，對著身邊的一切都充耳不聞，像是什麼都聽不到，感覺不到。
寧詩婧的心頭揪疼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原身殘存的一點感情，還是真的母女連心，切不斷的血緣關係讓她看著這樣的寧夫人只覺得滿心的懊悔和心疼，恨不能就這樣衝出去帶著她離開。
在藏身的樹上，鍾玉珩環住她，溫暖的胸膛貼在她的身後，輕聲的安慰道：「娘娘別急……這樣的日子，沒有多久了。」
是的，沒多久了。
寧夫人以後不會再受這種苦了。
寧詩婧抬起頭，將眼中的淚水逼了回去，眼眶微紅地重新看下去。
恰好這個時候，有個打扮得十分光彩富貴的漂亮丫鬟掀起帘子來，滿臉倨傲地沖著站在廊下的寧夫人道：「老夫人請夫人進去。」
寧夫人沒有吭聲，像是看不到她眼裡的不屑，抬腳邁了進去。
鍾玉珩左右看了看，索性帶著寧詩婧飛身上了房頂，左右摩挲著掀起幾塊瓦片來，竟就真的清晰地露出下面的情形。
寧詩婧這會兒也無暇關注這些小事兒，只急切地往下面看過去。
寧夫人進門的時候，周嬤嬤正皺著眉頭滿臉嫌棄地沖著寧老夫人告狀：「……咱們夫人到底是個嬌貴的，老奴三催四請也是慢悠悠地在後面晃著，耽誤了老夫人的早飯，實在是叫老奴心中不安。」
寧夫人的心頭一跳。
果然，緊接著寧老夫人那帶著刺骨冷意和慢慢厭惡的目光就落了下來，她的嗓音沉沉的道：「老身老了老了，活的時間太久，倒是惹得小輩兒厭煩，連伺候我這個當婆婆的吃個早飯都不甘願了。」
「兒媳不敢。」寧夫人渾身一抖，下意識地跪倒在地上，臉色發白的輕聲辯解道：「娘……兒媳不是有意耽擱娘用早飯，只是食盒太沉，兒媳提著實在是走不快……還請娘明鑒。」
「還敢狡辯！一個食盒罷了，能有多沉？」
解釋不僅沒有換來原諒，反倒惹得寧老夫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皺著眉頭訓斥道：「想當年，我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小姐，寧家落魄了還不是為了我兒耕地織衣，徒手能挑擔？倒沒想到，找了個商戶出身的兒媳，反倒是個千金小姐的身子，連個食盒都提不得了。」
「罷了罷了，以後你也不必下廚做了早飯送過來了，省得傳出去說老身磋磨兒媳。」說著，她的臉色冷了下來，一張臉上的皺紋更加深刻了些，猶如古樹般的面容帶著冷意：「以後的晨昏定省也都免了，老身今天就跟清河說，當不得你這嬌貴兒媳的伺候！」
這話一出，寧夫人的臉色頓時變了，情急之下猛地站起身來，脫口高聲道：「娘！您明明知道兒媳不是這個意思！您不能這麼做！」
「什麼時候，我做什麼還要輪到你來指手畫腳了？」
寧老夫人刻薄的臉不動如山，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高高在上的語氣裡帶著幾分輕飄飄的嘲諷：「沒有規矩的東西，跪下！」
「娘……」寧夫人的臉色煞白，張嘴喊了一聲，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嘴唇蠕動了兩下，重新跪倒在地上，無力地垂下了頭。
「頂撞長輩，是個什麼規矩？」寧老夫人將手中的茶盞擱在了桌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而她的聲音也不緊不慢地，飄在了寧夫人的頭頂上：「如蘭，我教了你二十多年，你還是老樣子，一點也學不會。」
「果然商戶之女就是上不得檯面，麻雀就算是飛上了高枝兒，還是變不成鳳凰。」
口氣里的情緒並不十分重，可正是這份清清淡淡，反倒叫人感受到深刻的嘲諷和輕蔑。
四周伺候的丫鬟發出低低的嗤笑聲，一個個目光諷刺地落在了這位狼狽的主母身上。
寧夫人閉上眼。
不管她怎麼努力，怎麼小心翼翼，恨不能將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拿著尺子按照最標準的禮儀標準來衡量出來，每天早早起來精心準備早飯送過來伺候婆母，每頓飯只能用一些殘羹冷炙……
沒有用，全都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