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父親留下的時候,陳汐並沒有得到隻言片語,只她從前也習慣了一個人應付所有大小事情的日子,因而留下之後便是該做什麼做什麼,倒也從容鎮定。只不過,知道父親忌憚的是老太太籠絡長房,她自然是對陳瀾姐弟的一舉一動極其著緊,特意讓丫頭時時留心。奈何陳衍大多數時間不是在外院練武,就是乾脆出門,陳瀾也是一日中少有留在房裡。偏生老太太還把那位周姑姑請了過來,更是完全絆住了她。
所以,這時候進了屋子,她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看見滿臉脂粉被淚水沖得一塌糊塗的陳灧還在那兒用帕子擦眼角,她忍不住心裡一陣厭煩,隨即目光就落在了陳瀾的身上。陳瀾就坐在炕上朱氏的旁邊,那個位子從前一向都是二房兩姊妹佔據,如今卻已經換了人,不知道以後若是老太太把長房利用夠了,會不會也一腳把人踢開。
想著這些,她便沒注意到陳瀾的表情,只是恭恭敬敬屈膝行了禮。然而,接下來朱氏說出的話卻讓她陡然之間一驚,目光先是在陳灧身上一掃,旋即就落在了陳瀾身上。
「你三姐和四姐為皇后千秋節預備的禮物,不知道被哪個心思歹毒的人給毀了。我叫你來也是想問問,你的禮物可別跟著一塊遭了殃。」
陳汐好半晌才收回了目光,隨即垂著眼瞼說:「有勞老太太關心,只是之前我那條織毯已經都預備停當了,就放在家裡不曾帶過來。」
此話一出,她自然能感覺到屋子裡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不禁攥緊了帕子,這才鎮定自若地說:「既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正應該好好查查。這壽禮本就是如今最要緊的東西,若是敬上的時候方才發現有了岔子,那可怎麼好?」
「因為火盆里用的銀霜炭都是從府里運來的,數目有限,所以東廂房裡只有中間那間屋才擺著,平素進出也就是我和五妹的那些丫頭們。」陳灧抬起了頭,卻是楚楚可憐地說,「三姐成日里忙碌,她那兒的丫頭一直沒過來串過門,更何況三姐的東西也給毀了,肯定是那幾個喜歡亂逛的丫頭乾的!」
儘管不曾指名道姓,但話說到這個份上,矛頭指向誰已經是清清楚楚。陳瀾看見陳汐那清冷的臉色倏忽間變得更冷冽了,看著陳灧的目光彷彿能噴出火來,心中一忖度,已是差不多斷定了此事明細。她知道朱氏眼下恨不得拿個把柄把三房踩下去,可人都避到通州莊子上去了,有些事情就是逞了一時之快也沒什麼意思,更何況她不想讓人當成了槍使。
毀了她的東西,更想借她成事,以為她真是沒氣性的人?
因而,趕在朱氏發話之前,她就站起身屈了屈膝,又輕聲說:「老太太,您這兩天才好了些,還是不要勞神。雖說事出重大,可賀禮家裡趕一趕,總能拿得出來,總比不上您的身體要緊。而且,您如今是養病,出面發落了未必落得好。您如果信得過,這事情便交給我吧。」
朱氏原本是想借著由頭髮作陳汐,可聽陳瀾這麼娓娓相勸,她心裡立刻驚覺了過來。鄭媽媽派人送來的信上除了錦衣衛指揮使盧逸雲被免職的消息之外,還說了都察院兩位御史彈劾陳瑛苛待嫡母,又說京中朝貴之中也頗有議論。可除去這些,當年陳瑛之母殉葬的事情卻也是一樣沸沸揚揚,卻是將陳瑛的苛行沖淡了不少。如今回頭再想想,她那會兒確實是多年積怨憋在心中,一刻都忍不住,否則又怎會給人留下口實?
「也罷,連外頭那麼大的事情你都處置得穩妥,更何況家裡這點小事?」朱氏須臾便做出了決定,慈和地朝陳瀾點了點頭,「就交給你去查吧,不論是誰,總得有個結果!」
陳瀾注意到,當朱氏說出交給她的時候,陳灧露出了難以掩飾的失望之色,等聽到結果時,大約是發現她看了過去,又索性垂下了目光,反倒是陳汐不動聲色。把這些看在眼裡,她就答應了朱氏,隨即才領著陳汐和陳瀾出了門。
下了兩級台階到了院子里,剛剛圍繞在身邊的暖氣被寒風吹得無影無蹤,她便自然而然地捂緊了手中的暖爐,這才頭也不回地說:「賴媽媽,去穿堂對面的倒座廳看看,若是生好了火,就將東西廂房的大小丫頭都叫過去,我和四妹妹五妹妹一塊過去盤問。」
賴媽媽才跟出門,見陳瀾彷彿背後生了眼睛似的吩咐了一句,忙不迭地答應了,隨即就一溜煙地往前邊穿堂跑了過去。這時候,陳瀾方才轉頭看了看陳灧和陳汐兩個人。如此近距離地審視,兩個人的面色都很自然,她便微微一笑道:「若是別的東西丟了毀了,不過是盤問一番,問不出結果就責罰了一眾管東西的丫頭也就罷了,但這一回是丟的壽禮,若我真的問不出什麼,恐怕那些牽涉其中的丫頭就得一併全都攆了了。」
聞聽此言,陳汐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當即冷笑道:「三姐這話不是在嚇咱們吧?要真是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攆人,她們豈會心服口服!」
陳灧的臉色也不好看,卻是強笑道:「五妹妹說的是,咱們三個身邊大小丫頭加在一塊,怕得有十幾個,若是都攆出去了,到時候從哪裡再挑熟手使喚?」
「我剛剛已經說了,若是尋常東西丟了毀了,自然不用這麼興師動眾,可這回的事情傳揚出去,咱們侯府那就是丟人了!知道的不過是說丫頭懷恨主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家裡的姊妹兄弟之間不和,挑唆了丫頭做下這等歹毒的事!四妹妹和五妹妹都是聰明人,就不用我多說了吧?」看到陳汐眉頭緊蹙,陳灧則是刷地一下臉色白了,陳瀾這才淡淡地說,「不管怎樣,眼下先去前頭的小廳審一審再說。」
撂下這話,陳瀾見陳灧陳汐都不說話,卻也不給她們回去和丫頭通氣的機會,又和她們並肩往前走。到了穿堂,她就看到自己屋子裡的幾個丫頭也都來了,從蘇木胡椒到紅螺芸兒,面上都儘是愧色慚色,一貫愛說愛笑的芸兒更是眼睛通紅,彷彿剛剛哭過。儘管平素里對她們都異常和氣,但這一次她卻是沉著臉,一一打量了過去,卻是一句話沒說。
見陳瀾冷著臉丟下她們就往前走,紅螺忙追上前兩步:「小姐……」
「現在不要說了。」陳瀾知道眼下說什麼都會給陳汐陳灧落下口實,遂打斷了紅螺的話,見陳灧陳汐誰也不理誰,眼神中卻都有些焦躁,這才淡淡地說,「不是每次都有機會知錯就改的。」
須臾功夫,穿堂對面不大的倒座廳裡頭就滿滿當當站了一屋子十幾個人。當陳瀾說她和陳灧的兩樣壽禮被毀的事情之後,她就看到底下的丫頭們全都是吃了一驚,彼此之間多有互相看的,彷彿是全都不知道怎麼回事。面對這光景,她便把剛剛對陳灧陳汐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末了便說道:「如果沒有人承認,沒有人舉發,那便只有如法處置了。」
剛剛陳灧和陳汐被陳瀾牢牢拖住,別說囑咐丫頭,就連使眼色都不敢過分,此時一左一右和陳瀾一塊坐著,一聽這話,陳汐終於忍不住了,一拍桌子道:「都聽到三小姐的話了嗎?認下了就是一個人攆出去,要是不認不舉,就是一體全都攆了,到時候別再到我面前說什麼冤枉不冤枉,要怨就怨那個心思歹毒只知道做這種鬼祟勾當的!」
陳汐這一張口,陳灧頓時也坐不住了,少不得也開口說了幾句,卻是色厲內荏沒多少氣勢。此時此刻,底下的丫頭們終於慌了,就連進來時得了紅螺囑咐的芸兒和蘇木胡椒,亦是有些驚慌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誰領頭跪在地上,呼啦啦一下子跪了一地的人,就當一眾人有的求饒,有的賭咒發誓說真的不知情的時候,外頭帘子卻突然一掀,竟是守在門外的賴媽媽。
「三小姐,外頭京里來人了,是宮裡的夏公公!這會兒張大哥打發人來報信,說是夏公公指名要見三小姐!」
果真是派人來了……可來得竟是這麼快!
心裡轉著兩個互相矛盾的念頭,陳瀾看了看陳灧和陳汐,略一思忖便站起身來,看著底下人又一字一句地說:「你們都是在府里伺候了多年的,應當知道我的脾性,我原本不是那等嚴苛的人。不過,若是以為我真的什麼脾氣都沒有,那就是錯了!別當我說的是什麼氣話,真要查不齣子丑寅卯來,回頭我就回稟了老太太,別怪我沒給你們臉面!」
說完這話,陳瀾便徑直朝門外走去,又對笑臉迎上的賴媽媽說道:「請賴媽媽幫著四妹五妹把這裡的事情問清楚,我請張媽媽陪我去見夏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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