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隨磨房衚衕就擠了好些人。儘管一整座貢院早就被軍士們圍了個水泄不通,五城兵馬司來回巡視凈街,但今天是散場的時候,自然不會再有人出來趕人,於是,一個個翹首企盼的身影,一輛輛或新或舊的騾車,有的是家人親自來等,有的則是家下伴當,還有的是親朋故舊……總而言之,若不是忌憚這兒的規矩不能放聲,人們一早就議論了起來。
會試一共是三場,每場三天,如今這會試的考題早已傳得人人皆知,那些有文墨功底的,少不得揣摩著這考題的難易,時不時悄悄搖頭。一身青布直裰的陳衍帶著楚平四個站在人群當中,聽著那些竊竊私語,看著人們的企盼期待,不知不覺的,他也對裡頭的情形好奇了起來。於是索性仗著楚平四個年紀小力氣大,排開人群往裡走,出了一身大汗總算到了最前頭,只身前卻攔著一排軍士。才伸長脖子往貢院那兒看,他突然聽到了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響。
「散場了!」
也不知道是誰提高嗓門嚷嚷了一聲,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到了貢院大門口。眼見兩扇大門陡然洞開,一個個灰頭土臉的舉子魚貫出來,眾人一時嘩然。有叫少爺的,有叫老爺的,有叫叔伯兄弟的,也有叫大侄子小外甥的……一時間叫什麼的都有。陳衍差點沒被這亂七八糟的聲音震了個糊塗,眼睛立時有些不夠用了。
好在這貢院緊貼著京城的東牆根,從那邊大門出來必得經過這裡,再加上他們總共五個人,不虞漏過了人去,很快眼尖的陳衍就瞧見了一身藍色松江棉布直裰的羅旭。他既不是最先出場的那些人,也沒落在最後,挎著考籃篤悠悠的走在當中甚是悠閑,甚至還有閑暇左顧右盼,倒不像是在那狹小的號房中憋了九天,而像是踏青遊園回來似的。
「羅大哥!」
相比那些卯足了勁博取功名的舉子,羅旭自然輕鬆。父親根本不指望他去考個進士回來,皇帝倒是賜了舉人出身,又下了旨意讓他去考,可也沒說一定讓他考中,至於那些讀卷官主考官們,只怕更恨不得在糊名謄錄的時候做點文章,所以,他是滿腹輕鬆下場,甚至連佐料都預備了齊全,天天在號房中變著法子弄好吃的填肚子,讓號丁和巡官們全都目瞪口呆。這會兒好容易考完了,長舒一口大氣的他輕聲哼著小調,可這乍一聲羅大哥頓時把他嚇著了。
除了他家裡那些庶弟庶妹,還有誰會叫他大哥?等等,這前面可還有個羅字!
往人群裡頭一瞧,原本還有些犯嘀咕的羅旭頓時一愣,幾乎以為自己認錯了。待看清了那個朝自己招手的少年,他立時把那些疑慮之類的東西丟到了一邊,三步並兩步趕上前去,笑呵呵地說:「你怎麼來了?你不是說回城之後就要天天去學堂了嗎?」
「是天天去學堂,不過只要有個名目,溜出來也容易。今兒個下午還沒上課時我就對學堂的先生說,今天要來貢院瞧瞧,也好感受一下數千學子出貢院的壯觀景象。先生自然是贊我有心,輕輕巧巧就准了假。」陳衍笑嘻嘻地解釋了一番,見羅旭手上還挎著那個考籃,再見剛剛出來的舉子人手都是一個,不禁有些好奇,「進貢院必得要這玩意么?」
「那是當然。」羅旭不想在路當中擋了別人,於是就拉著陳衍往邊上去了,隨即笑著打開了考籃的蓋子,「你看看,這裡頭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還有我用著剩下的雞子、蔥花、胡椒……」他解說了一大通之後,見陳衍已經是瞠目結舌,這才在他頭上彈了一指頭,「別那麼吃驚,這下場都是如此,每場都是每人三支蠟燭,再加上柴炭三斤,伙食倒是有米有肉,可也得自己有心做。大多數人都是冷灶,至於我……那屬於有閑情雅緻的。」
自吹自擂了兩句,羅旭終究是心情好,於是就和陳衍一塊並肩慢慢往外走,一路走一路說了些考場中的趣事,他便突然問道:「說吧,大老遠跑東城貢院來,到底找我有什麼事?你可別拿糊弄你們學堂先生的話來糊弄我,我可不是迂腐的老夫子。」
「這個……」姐姐中午才答應了自己,之後又道出了一個讓他大吃一驚的消息,陳衍也知道姐姐這一回突然讓自己找羅旭,讓其帶著他去拜師是為了他好。然而,姐姐越是吩咐他不能對外人吐露,他就越忍不住,好半晌才咬了咬牙說,「是這樣,上次羅大哥你提到的那位韓翰林……我之前去了兩回……這次想去試試,看能不能讓韓翰林收了我這個弟子。」
此話一出,羅旭頓時愣住了。盯著陳衍看了老半天,他便目光閃爍地說道:「這拜師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怎麼也得有六禮束修才行,再說,你家裡雖沒有父母,可還有其他長輩,總不能瞞著他們行事吧?你可別自作主張。」
「我哪敢自作主張,姐姐都答應了,還在老太太面前幫我說好了,否則我哪有那膽子?至於六禮束修,我趁著下午的功夫已經讓楚平他們四個幫我準備好了。」
一句姐姐答應了,讓羅旭聽得一怔,隨即又是一喜。下場之前,他很是打聽了一下陽寧侯府的情形,自然知道如今的陳瀾縝密細緻,自己這些作為絕對瞞不過人去,只如果她真的去打聽了,那麼便一定會明白,他完全是一片真真切切的好意。於是,強耐那股說不出的歡喜,他便笑著點了點頭,滿口答應說:「好,我原還打算明日再去那兒,既然今天你家裡人都答應了,咱們現在就走!」
出了隨磨房衚衕,羅旭見陳衍吩咐了一聲,楚平四個頓時分出兩個朝那邊一輛樣子尋常的清油車跑去,不禁又打量了一下陳衍那尋常小書生的衣著,暗贊這小子年紀不大倒知道低調,不像那些京華豪門的紈絝。可正這麼想著,他突然聽見一聲響亮的鞭梢破空聲,一扭頭就看見一輛馬車停在了身邊。
「少爺,這可總算是考完了!」駕車的車夫笑容可掬地摘下了頭上的氈帽,車裡頭亦是鑽出了一個小廝來,「夫人可等急了,咱們趕緊……」
「這個你先幫我帶回去!」羅旭不由分說地把手中的考籃塞給了那小廝,隨即不等他答話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你回去稟告娘一聲,就說我先得去北居賢坊辦點事情,晚上准回來,到時候少不得再捎帶一盒娘最愛吃的天香齋點心。好了,你趕緊先回去!」
「少爺,少爺!」
眼看著羅旭拉著陳衍,在兩個膀大腰圓的少年的跟隨下上了路邊的另一輛馬車,那小廝頓時目瞪口呆,可叫了兩聲壓根沒迴音,他只好哭喪著臉拿著考籃上了車,心裡想著回去如何向夫人交待。然而,等他回到宜園,撒腿跑到二門通報了進去,又過了一會兒跟著一位媽媽進了香茗館,進屋后磕了頭原原本本一說,出乎他意料的是,林夫人竟是不曾有絲毫責難。
將那小廝打發了下去,林夫人想起兒子一直提起的那位先生,不禁滿臉的笑容,嘴裡輕聲嘆道:「這孩子倒是尊師重道,出了場先去探望探望先生,原本也是正理。」
貢院散場原本就是不早了,再加上由東城貢院到北城北居賢坊,差不多是縱垮了大半個內城,羅旭又帶著陳衍去燈市衚衕買了幾樣東西,因而抵達北居賢坊的那條小衚衕時,已經過了一更。由於夜禁在即,路上行人無不行色匆匆,陳衍跟著羅旭在門前下車的時候,瞧了瞧天色,不禁有些憂心忡忡。
剛剛在車上時,因為多日貢院答題疲憊欲死,再加上車內昏暗,羅旭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陳衍說話,也沒太注意他的表情,但眼下楚平四個已經打起了燈籠過來,他自然而然就看到了陳衍那不甚對勁的表情來。歪頭想了一想,他突然開口問道:「你姐姐是怎麼知道的?」
「她那麼聰明的人,有什麼不知道……咦?」陳衍一下子反應過來,見羅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立時明白自己又露餡了,不禁有些垂頭喪氣,「甭提了,我的事情姐留心得很,沒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再說,我不說,只要姐姐一逼問,這四個小混蛋也會告密!」
見陳衍說著就沒好氣地瞪了楚平他們四個一眼,羅旭不禁莞爾,然而又立刻沉吟了起來。陳瀾知道是他向陳衍介紹的韓翰林,答應之前又必定會去打聽過,為何非得挑著他剛剛從貢院出來的這個晚上就立時三刻去拜師?莫非是……陽寧侯府陳家出了什麼事!
此時天色早就完全暗了,衚衕中尋常人家大多是已經睡下了,四處黑漆漆一片,那四盞燈籠的光芒只足以照亮面前這塊地兒。羅旭只怔了一怔,就沒再多問,拖著陳衍敲開了旁邊一座院子的門。見那個應門的老僕瞧見他又驚又喜,他笑著指了指楚平手中抱著的大瓮,又笑道:「梁伯,這是燈市衚衕杜康樓的醪糟,我知道你愛這個,特意捎帶了來。」
見梁伯笑得眯縫了眼睛,他一把拽起陳衍往裡頭走,過了屏門就高聲嚷嚷道:「先生,今天貢院散場,我帶人上您這兒蹭飯來了!」
話音剛落,正房門前的帘子就被人高高打了起來,一個身穿藍布直裰的中年人邁過門檻出了屋子,一看到這先後進來的一行人,頓時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竟然收了你這麼個弟子,虧你小南弟弟還成天惦記著你……進來吧,就想著你指不定會來,今晚你師母還做了紅燒肉!」
羅旭聞言大喜,忙笑嘻嘻上前行禮謝過,隨即轉頭拽了瞠目結舌的陳衍一把:「還呆著幹什麼,和我做同門師兄弟,難道你還不樂意?快跟我進來,師母的紅燒肉可是天下一絕!」
PS:話說有個好消息一直忘了提,之前冠蓋簽出去了繁體版,下半年應該會在台灣出繁體,還是老書的那個出版社。看過之前那套書繁體版的同學應當知道,印刷和封面還是沒話說的,就是繁體豎排看著麻煩啊^_^(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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