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頭一次沙城大捷因為朝堂消息沒法完全捂住,民間很是慌亂了一陣,那之後的應昌大捷和落馬河大捷就徹底讓不久前才騷亂過一陣的京師平靜了下來。酒樓飯莊裡頭的說書人抓住商機,很是現編了幾個打仗的段子;家有軍將的人家則是少不得上廟裡拜拜菩薩,指望當家的平安歸來加官進爵;至於真正的高官顯貴們,要考慮的問題就多多了。
威國公已經是世襲的國公,此次再有如此大捷,偏生皇后又恰巧崩逝了,這中宮無主,儲位虛懸,莫非最後成全的竟是羅家?
陽寧侯府中路的慶禧居住的素來都是歷代陽寧侯,只前任陳玖忙活了多年,結果到頭來丟了爵位,反而便宜了三房。如今,徐夫人佔了那七間七架的大正房,羅姨娘自也不用像剛回來時那樣低調,因而先前從翠柳居后罩房中搬出來之後,她就搬進了正房北邊的小跨院,名正言順地和陳汐住在了一起。這一回,當得知威國公羅明遠率師在應昌大捷之後,她那臉上的笑容就不曾斷過。
儘管羅姨娘是自己的生身母親,但陳汐如今實在是對她有些吃不消。此時見其一件件地從箱籠中找出那些色彩鮮艷的衣裳,她忍不住說道:「姨娘,就算威國公大勝回朝,可有威國公夫人在,您何必一直揪著那樁婚事不放?強扭的瓜不甜,威國公世子他……」
「你這是什麼話!」羅姨娘一把丟下手中的衣裳,沒好氣地瞪著陳汐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是你爹和你舅舅一塊定下的,你表哥不過是被他娘慫恿的,哪裡就是真的不願意?你這樣的品貌,誰能把你娶回家去那是天大的福分!至於你舅母……我知道她對我有心結,可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沒什麼打緊,你爹在雲南還不是一樣?如今你舅舅打了勝仗,宮中皇后又歿了,這回你姨媽決計是水漲船高。讓她做和事老,我就不信你舅母還能死扛!」
見陳汐咬著嘴唇不做聲,羅姨娘又放緩和了口氣,拉著她的手說:「放心,你是我生養的,我怎麼會害了你?以後別那麼生分,什麼威國公,什麼世子的,一個是你舅舅,一個是你表哥,儘管像從前那樣叫。至於你爹爹,只要沒有大錯處,這爵位丟不了,雖說三丫頭剛剛在宮裡住了好些天,可她和小四畢竟是沒爹娘的,再說皇后也去了。等你爹回來了,我會勸他把老太太供起來,再給長房姐弟儘快找門差不多的親事,只要明面上讓人挑不出錯處,這也就了結了!」
自打在晉王府時在羅旭面前受到冷遇,之後父親又想要改換門庭讓自己去爭勞什子晉王次妃,再接著便是身邊的丫頭被老太太一下子全都攆走了配人,陳汐早就已經心灰了。此時又竭力勸了一番,見羅姨娘仍是固執己見,正巧外頭有人喚她去水鏡廳,說是有幾件事務要處置,她索性起身離去。
到了水鏡廳,和陳瀾廝見之後落座,見不過是尋常的賞罰小事,陳汐也就沒放在心上,只是在那兒想著適才之事。如今連遭變故,她總算是恢復了早年間和兄弟一塊在這侯府過活時的習慣,遇事多想三分。羅姨娘覺得威國公大功之後,後宮羅貴妃水漲船高,興許有母儀天下之份,可她卻怎麼想怎麼覺得這並不完全是好事,不知不覺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五妹妹,五妹妹?」
聽到耳邊的叫喚,陳汐這才驚醒過來。發現屋子裡剛剛站了一地的管事媽媽和媳婦全都走了,只有陳瀾和雲姑姑柳姑姑並幾個丫頭在,她立時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走神全都落在了別人眼中,遂連忙解釋說:「三姐姐,對不住,我剛剛一時想到了一樁疑難,沒留心……」
比起二房的陳冰陳灧姊妹倆,陳瀾反而覺得陳汐更合脾胃些。儘管當中隔著陳瑛和羅姨娘,兩人沒法過分親近,但這種小事她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因笑道:「畢竟是三嬸吩咐過,賞罰之事咱們兩人一塊出面,所以我才使人叫上你。可這只是例錢的賞罰,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沒留心就沒留心了。」
見陳瀾笑著點點頭,轉身就要走,陳汐陡然之間想起陳衍被羅旭指引,拜入了韓翰林門下,可算得上是和羅旭源出同門,因而不禁心中一跳,一下子拉住了陳瀾的手。見人愕然轉過頭來,她才覺得此舉有些冒失,可心裡那種不妥當卻越來越強烈。到最後,她索性站起身說:「三姐姐,我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想請你幫我參詳參詳。」
陳汐骨子裡的那股傲氣,陳瀾向來是最明白不過,因而此時不禁愣了一愣。儘管她和三叔陳瑛早就算是徹底決裂了,可她對陳汐終究還是好感居多。遲疑片刻,她就點點頭笑道:「那好,五妹妹你直說就是。但使我能幫忙的,一定幫你想想。」
「這事情……不便別人聽到……」
從未見過陳汐如此吞吞吐吐,陳瀾頓時更奇怪了。換做別人,她興許就不耐煩地走了,可這會兒沉吟良久,她終究還是吩咐雲姑姑柳姑姑和紅螺一塊到外頭候著,陳汐則是把自己的兩個丫頭也打發了出去。待到這屋子裡只剩下她們姐妹二人,陳瀾看到陳汐雙手無意識地使勁,絞得骨節都微微有些發白了,便輕輕咳嗽了一聲。
「五妹妹,我知道你的顧慮。可你既然有心讓我幫忙,那何必再把話憋在肚子里?」
陳汐卻還是低著頭。一時間,偌大的水鏡廳一片靜寂,彷彿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好半晌,她才終於把心一橫,抬起頭看著陳瀾說道:「三姐姐,應昌大捷的消息你應該聽說了。領軍的是威國公,這一回他又立了大功勞。再加上之前羅世子高中傳臚,這可謂是雙喜臨門,原本是最值得高興的事。可我實在是……」
說到這裡,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她不能對陳瀾直說,母親正在一個勁地盤算著她和羅旭的婚事;她也不能說,母親覺得皇后崩逝中宮無主,這對羅家來說乃是天賜良機;她甚至不能說,自己擔心羅家因為聲勢太盛,如今升得越高,日後跌下來就越慘。
斟酌了好一會,她才艱難地接著那話茬說:「威國公羅家在京城中根基還淺,不比其餘各家姻親連著姻親,又是盤根錯節的交情,我實在是擔心日後的情形。我知道羅世子曾經幫過四弟,所以只希望三姐姐通過四弟給那邊提個醒。」
陳瀾越聽越覺得驚訝,到最後不禁生出了幾許佩服。威國公府聲勢驟盛,據說應昌大捷乃是威國公領軍之後,雖礙於國喪期間,人們不能立時往宜園那邊去,但據說攀交情敘同鄉的帖子仍有不少,可那大把下注的人當中,竟還不如陳汐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因而,儘管她已經對陳衍點過一回,也知道小傢伙必定會通知羅旭,她還是點點頭說:「五妹妹放心,你的提醒,回頭我就對小四說,一定讓他提醒了羅世子。」
原以為陳瀾或許會安慰她不要杞人憂天,或許會找個由頭推搪,可陳汐聽到陳瀾竟然答應了,一時間倒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姊妹多年,她自然知道陳瀾絕不會出爾反爾,心裡頓時放心多了,可站起身之後,她突然想起自己此舉只怕會被人誤會,忙轉過身來。
「三姐姐,到時候千萬別讓四弟對羅世子露口風說是從我這聽來的。威國公夫人和羅世子對我……姨娘一直都有怨言,若知道是我這麼想,興許會不以為然,甚至會覺得我有意詛咒……有些事情我已經想通了,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強求也沒用。」
嘆息了一聲之後,她見陳瀾看著自己,又重重點了點頭,她不覺咬了咬牙又上前一步,站在陳瀾的椅子跟前,一手搭在了她肩膀上:「三姐姐,我知道你人善,有些話我這個做女兒的也沒資格說……你和小四的終身大事,你得儘早有個打算,儘早定下才行!」
陳汐這一提醒,陳瀾一下子想到過往陳瑛和羅姨娘謀划的種種,此時再面對著那雙清澈的眸子,她只覺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名感動,便站起身來,重重握住了陳汐的手:「我明白,多謝五妹妹你的提醒。只你的事情也一樣,你雖是晚輩,而且一人之力微不足道,可也不能全認命!」
不能全認命!
陳汐只覺得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那壓抑了許久的委屈迷茫痛苦全都發泄了出來。她幾乎是本能地一把抱住了陳瀾的脖子,把頭埋在她的肩上,抽噎著哭了出來,卻是絲毫不敢放聲。那麼多年,她護著憨厚的兄長,淘氣的弟弟在這深宅大院中掙命,本以為父母回來便能鬆一口氣,可結果呢?她為什麼會心灰……還不是因為她不想認命,從來都不想!
陳瀾肩頭的衣裳須臾就被打濕了。她最初有些僵硬地攬著陳汐,但雙臂漸漸就柔軟了下來,又輕輕拍打著她的背。良久,等到陳汐總算是平復了下來,她才放開了人,隨即把人按在椅子上做好,又低聲囑咐說:「痛痛快快哭一場也好,可這眼睛待會出去瞞不了人。這樣,你只說是因為捨不得那幾個被攆到莊子上配人的丫頭,所以求我探問一下她們的情況如何,結果說著說著就哭了,可記得了?」
陳汐用帕子擦了擦紅腫的眼睛,看著滿臉誠懇的陳瀾,狠狠點了點頭,心裡卻有一種更深的悵惘。假如沒有那許多阻礙,而她們又是同胞姊妹,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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