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黑的晚,但夜禁的時辰卻差不多,因而哪怕天光還亮著,路上的行人卻稀少得很。寬敞的大道上,陳衍一馬當先風馳電掣,心裡卻在替羅旭惋惜。只不過,在韓家等了好幾天,總算是盼來了人,又說了該說的話,他一直以來都有些不安的情緒如今總算是放下了許多。原本想替姐姐再說兩句話的,可想到陳瀾那天告誡他的話,他便不敢多事。
「事到如今,與其捎帶什麼話而讓他更加記掛,還不如讓他覺得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畢竟,他日後也要娶妻生子,星星念念惦記一個別的女子,不但對他未來的妻室不公平,而且糾纏太多對他也無益。」
想歸這麼想,但陳衍心中不免生出了一個很無稽的念頭——若是那兩個都能做他姐夫,那該有多好?只不過,這念頭只在心中一閃,他就彷彿遭了雷劈似的打了個寒噤,隨即趕緊摒除了這些雜念繼續往前頭疾馳,甚至還不時回頭招呼幾個隨從跟上。奈何他的馬是韓國公府送的一等一良駒,後頭卻只是普通蒙古馬,因而他等了兩回就索性不管了。
眼看快要到了陽寧街,他突然看到對面有一騎人飛快地朝這邊奔了過來,不禁勒住韁繩往前緩行了兩步。等到那人近了,由於天色還未完全暗下來,他便認出那人彷彿是楊進周,一愣之下便叫了一聲。
「是楊大哥么?」
對面那人聞言勒馬,又徐徐策馬走了過來,逮到了光亮底下,果然是楊進周。見陳衍只有獨自一個,他便訝異地問道:「陳小弟一個人出門?」
「啊,時辰不早了,我回家急了些,再加上馬好,就把其他人都甩在了後頭。」陳衍一邊說一邊打量著楊進周,又笑嘻嘻地開口問道,「楊大哥這麼巧往這邊走,是要上我家么?」
突如其來被這麼一問,楊進周臉上便有些尷尬,隨即就彎腰從馬褡褳裡頭拿出一個玉色布面子的包袱來,直接遞給了陳衍,又說道:「既是碰到了你,正好請你幫忙捎帶進去。這是我家裡常用的幾種涼茶,比市面上賣的強些,是家母特意預備的。今年入夏格外炎熱,體弱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都是用得上的……對姑娘也好。對了……」
說到這裡,他微微猶豫了一下,隨即便對陳衍點點頭說:「這幾日內外多事,而且恐怕東昌侯的處刑日子也就是這幾天,你最好囑咐家裡人少出門一些,你進出也仔細些更好。記得回去問候太夫人和三小姐。」
陳衍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只見楊進周調轉馬頭拎起馬鞭便是一記虛抽,那坐騎立時四蹄飛奔馱著人朝來路疾馳而去,不一會兒就只剩下了一個小黑點。面對這一幕,他不禁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那個包袱,有心打開瞧瞧,可最後還是硬生生忍住了,但嘴角卻露出了笑容。
這楊進周看著冷峻,其實也並非真是木頭嘛!
帶著這種滿意的心情,陳衍索性在崇和坊下頭等著自己的幾個伴當和親隨,等到他們的身影終於出現,楚平又苦著臉上前請罪時,他卻大度地一揮手道:「是我一時心急甩下的你們,和你們沒什麼相干。這丁點事情回頭就別和老太太三姐姐說了,以免她們聽著生氣又責罰你們……好了,以後我絕不會一個人獨行,這總行了吧?」
儘管陳衍說不告訴朱氏和陳瀾,這讓楚平四個小傢伙和另外兩個護衛親隨很高興,但讓他們更鬆一口氣的是,陳衍又說明只此一回再無下次。於是,一群人再無二話,簇擁著陳衍從西角門進了侯府,又送到二門,這才各自散了,誰也沒留心陳衍手中什麼時候多了個包袱。而陳衍則是隨口問了守門的婆子幾句,得知陳瀾還在蓼香院,索性就直奔了那邊。
蓼香院正房東次間里,已經用過晚飯的陳瀾正給朱氏看這兩日做的一條牛皮腰帶。儘管她如今在針線活上已經恢復了從前的大半水平,可這並不代表著她就真的願意一天到晚坐在那兒埋頭做活。所以,朱氏掰著手指頭數著她將來要做的活計,她不知不覺鬆了一口氣。
「所以說,你只有個婆婆,沒有小姑小叔子也沒有妯娌,日後送見面禮時,只要打點好婆婆那一份就行了,也給你省卻了許多工夫。否則,現在到年底要趕出你的嫁衣和那些行頭來,恐怕就得幾個丫頭一塊上陣幫忙。」
祖孫倆正說著,外頭就傳來人聲,說是四少爺回來了。陳瀾才放下東西,就只見陳衍風風火火沖了進來,手裡還提著一個玉色面子的包袱,臉上滿是笑意。他行過禮之後就借口有要緊事,把鄭媽媽連帶綠萼玉芍都攆了出去,隨即就挨著朱氏坐下了,鄭重其事地把手裡的包袱放在了居中的炕桌上。
「四弟,這是……」
見陳瀾面露疑惑,朱氏則是若有所思,陳衍就咧嘴一笑道:「我回來的時候正好在陽寧街東邊的崇和坊下遇著了楊大哥,寒暄了幾句他就讓我把這東西捎帶進來,說這是夏天的涼茶方子,最近暑熱太烈,所以還多加了幾味清熱解毒的葯,對老人孩子姑娘都好。」
說到這裡,他有意賣了個關子,果然看到姐姐陳瀾微微一愣,而朱氏則是笑了起來,於是便換上了一副正色:「他還說,這幾日內外多事,只怕東昌侯府的事也就是最近了結,所以讓家裡人盡量少外出。還有……」
這一回,他的賣關子換來的卻是陳瀾的怒目以視,因而,他立時學乖了,趕緊一攤手說:「還有就是他讓我問候老太太和姐姐一聲,其他的真沒了!」
陳瀾差點被陳衍一段話分三截說的架勢給噎住了,狠狠瞪他的同時,臉上也微微有些紅暈。見朱氏顯然是很高興,拉著陳衍又低聲問了起來,她索性挪開目光看了看這個包袱,又利索地動手解開。果然,裡頭是四包用紙嚴嚴實實包好的東西,掂掂還很有些分量。每包東西都用繩系著,上頭還附著一張紙,她取下一看就發現是各種配料的單子,以及註明適合哪些人飲用,筆跡挺拔有力。而在四包東西的最下面,則是一個扁匣子。
「咦,居然除了涼茶還有別的?」眼尖的陳衍一下子就看見了,當即湊了上來,「我剛剛還在想呢,人家送胭脂水粉金銀首飾,再不成或者是扇墜子玉佩什麼的,偏生他送涼茶,簡直是太標新立異了,想不到下頭還別有洞天……哎喲!」
聽陳衍越說越過頭,陳瀾冷不丁在他頭上重重拍了一下,見朱氏笑眯眯地看過來,這才將那個扁平匣子遞了過去:「老太太,您瞧瞧?」
「我手上沒力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打開就是了。」朱氏很久沒有眼下這般輕鬆愉快的心情了,遂笑道,「放心,一切有我,沒人敢說你們這是私相授受。」
眼見老太太都打趣起了自個,陳瀾無可奈何,只得打開了那個扁匣子。一開蓋子,她就發現裡頭赫然是一把無鞘的短劍。那短劍看著樸實無華,她小心翼翼地將其從匣子中取出來,輕輕巧巧地拿著柄晃了晃,這時候,劍鋒方才在燈光之下反射出了一道亮光。
「是有些年頭的物件了,不是父親留下的東西,就是再往上頭留下的。」朱氏這會兒也換上了正色,從陳瀾手中小心翼翼地接過,端詳了一會又吩咐收好,這才嘆道,「到底不是那些懂得巴結姑娘家心思的人,送的東西讓人想不著。這涼茶讓鄭家的看看方子,如果好咱們好好存著,以後用得著。這劍瀾兒你收好,記得想想該送什麼回禮。」
陳瀾自然答應了一聲,可等到陳衍在老太太那裡吃了一頓遲來的晚飯,整理好東西回了翠柳居之後,她不禁坐在炕上看著炕桌上這個扁平盒子出神。那涼茶要回禮並不難,可於他來說,眼前這東西應當是頗為要緊珍貴的舊物,她要回禮也得好好花些心思。
就當她思量之際,芸兒躡手躡腳進了屋子。一旁伺候的紅螺瞧見這光景,連忙在她耳邊提醒了一句,她自然就抬起了頭。
芸兒素來是直截了當的性子,匆匆行了個禮就忙著說開了:「小姐,三老爺今天回來之後就直接進了羅姨娘房裡,把人都屏退說了好久的話!晚間我趁著大夥去老太太那兒問晚安的時候,和喜鵲攀談了一會兒。她年紀差不多該配人了,可畢竟要聽三夫人做主,我就許了她幫忙。結果她竟是對我說,她偷聽到三老爺告訴羅姨娘,說是今天派了人去羅家見羅世子,似乎說了些和小姐有關的事。」
說到這裡,芸兒似乎唯恐語不驚人,又緊跟著說:「小姐,這兩天外頭也有不少謠言,魯王殿下……魯王殿下恐怕活不了幾個月了!而且,宮中還傳言說吳王殿下並非自縊,而是皇上賜死!我甚至還聽到後街幾個閑散的僕婦議論,還說什麼皇上一頭重賞威國公和楊大人,抬起一撥新貴,一頭又對舊的勛臣貴戚毫不留情,多年任用的老文官也一下子趕下去了不少,說不定是被奸臣小人所惑,亦或是遭了饜鎮之類邪術……」
自從漸漸掌握了主動權之後,陳瀾已經許久沒有留意過芸兒那些支離破碎的消息,但今天這幾條無疑極其驚人。對於陳瑛對羅旭的謀算,她並沒有太大的擔心,想來羅旭決不至於輕易上當。
等芸兒答應著離開,她就陷入了沉吟之中,腦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仔仔細細想了一想,她越發心驚。儘管她很希望這只是她瞎揣測,可即便是一丁點的可能性,她也不敢就這麼放了過去。要知道,如今她翻身風光的日子,其實全都是來自那個帝王而已。(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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