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身形日漸豐滿,宜興郡主那些從前的衣裳都已經穿不下了,如今那一件櫻桃色的綉牡丹斜襟右衽大襖做得異常寬大,正好遮住了她隆起的小腹,而下頭那條寬幅的新式月華裙則是顏色淡雅,此時隨著主人的步伐隱隱露出內中的圖案,婉轉流光甚是動人。陳瀾盯著那裙子多看了兩眼,隨即抬頭又掃了掃那一泓秋水一般的三尺青鋒,頗覺得這實在不搭調。
「你們兩個丫頭還記得來看我?」宜興郡主見張惠心滿臉心虛地拉著陳瀾行禮,就沒好氣地抬了抬左手,「不用行禮了,惠心你足足三天沒來,一看就知道你是有了男人忘了娘!還有阿瀾你也是,雖說家裡有喪事,可我是你乾娘,又不是外人,更不忌諱這個!」
陳瀾忙答應了一聲,見張惠心已經是躲到了她背後去了,不禁莞爾,隨即不動聲色地上前,輕輕在宜興郡主那寶劍上搭了一把,輕聲說道:「娘,如今這種時候您就少使這個吧!真要是磕著碰著哪兒,他們別說在乾爹面前沒法交待,就是皇上也不免責問。」
聽到這話,張惠心忙閃身出來,連連點頭附和道:「沒錯沒錯,娘你可得聽妹妹的勸。」
「你呀……」宜興郡主無可奈何地瞪了張惠心一眼,隨即就很有些不情願地交出了手中寶劍,見陳瀾接過一旁疾步上前的趙媽媽遞來的劍鞘,歸鞘的動作頗有些熟練,她不禁眼神一閃,隨即才嘆了口氣說,「他們都當我是三歲小孩似的管著,你們那爹又是成天忙成什麼似的不在家,我都快悶瘋了,偏你們兩個沒良心的丫頭還不知道回來看看……」
陳瀾還是頭一次見到宜興郡主如小孩子這般發牢騷,而張惠心則是司空見慣似的,笑嘻嘻地也不回嘴,兩人遂一左一右攙著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把人送回了上房。而在她們後頭,幾個媽媽則是你眼看我眼,最後同時舒了一口氣,就連趙媽媽亦是抹了一把額頭上大冬天裡很少冒出來的油汗。
「虧得兩位姑奶奶正巧回來,否則老爺回來又是一頓好說!」
回房坐下,宜興郡主少不得揪著張惠心問了一番戴家的情形,聽女兒添油加醋說了一番戴家那位待人苛刻待己寬和的姑太太,少不得嘲笑了兩句,隨即就若有所思地瞅了一眼陳瀾,因笑道:「你們兩個今天來得這麼齊,必然是惠心你拖上了最守禮的阿瀾。說吧,究竟是出了什麼事?這幾個月我都快閑得發慌了,恨不得打出門去好好松乏一下,趕緊說來我聽聽!」
看到宜興郡主果然是意料之中的興緻勃勃,陳瀾不禁看了一眼張惠心,見其滿臉的得意,那眼睛一眨一眨,似乎還在說我沒說錯吧,她丟了一個無奈的苦笑過去,就把之前那個消息一一說了。她一面說一面觀察著宜興郡主的神色變化,見其先是皺眉,又是凝重,隨即則是靠著炕椅靠背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輕輕敲著炕桌,末了乾脆連眼睛都閉上了。
陳瀾還沉得住氣,張惠心就有些忍不住了,乾脆跪坐著直起腰來,隔著炕桌按住了宜興郡主的手,面帶微嗔地說:「娘,都這時候了,你別賣關子,我都急死了!」
「你急什麼?」宜興郡主這才把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縫,似笑非笑地說,「又不是你的寶寶哥哥或是賢妃娘娘出了什麼事,就是三個太監……」
「娘!」張惠心終於耐不住性子,不等宜興郡主說完就忿然嚷嚷道,「您怎麼能這麼說!成公公一直在皇後娘娘身邊,我每回過去,他都對我和善得很,上一回我進宮看賢妃娘娘的時候,繞道坤寧宮後花園,還瞧見他在那邊焚香拜祭,這樣念舊情的怎麼會是壞人!夏公公管著御用監和酒醋面局,可去世的公公在光祿寺里那幾個同僚誥命過來看婆婆的時候,背地裡都說他的好話,說是從不剋扣,也從不討要好處,這樣乾淨的總是少見的吧?至於曲公公,聽說他獨來獨往甚至沒幾個親近手下,這樣的人總比那些任人唯親的傢伙好!」
聽到張惠心一口氣說了這許多,陳瀾不禁詫異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隨即才注意到宜興郡主的目光亦是緊盯著張惠心。只和平常宜興郡主看女兒時的寵溺不同,此刻那眼神異常犀利,竟是一如平常帶著挑剔和懷疑審視別人時的那種感覺。她原想出口轉圜兩句,可瞥見宜興郡主那被張惠心按著的手一動不動,心裡就有了計較,又安心地坐了回去。
「難得你不是和我光說情分,竟能拉拉雜雜說上這一堆。」說著讚揚的話,宜興郡主眼裡卻沒多少笑意,「你既是起了頭,那我也不妨和你說說實話。成公公是坤寧宮的管事牌子,對皇后忠心耿耿,所以皇上才樂意用他。只不過,你知不知道當年皇后多病休養的時候,東西六宮犯在他手中的大太監少說也有一二十,運氣好的沒命,運氣不好的生不如死?你知不知道夏公公打理御用監期間,累計剋扣下的銀錢少說有萬兒八千的,往他名下投獻田地的也有不少,放在外頭官員身上,那也是貪賄當死?至於曲永……你不知道他手下了結的人命,就比咱們家使過的所有下人都多?你什麼都不明白,就學著別人在我面前說情?」
張惠心越聽臉色越是發沉,到最後突然二話不說跳下了炕,趿拉了鞋子便一陣風似的衝出了屋子。陳瀾嚇了一跳,原是想立時出去把人追回來,可才一伸手,她突然想起了什麼,隨即轉頭看著宜興郡主。
「娘,您這又是何苦!」
「她心性純良,大大咧咧,若不是我的女兒也就罷了,是我的女兒,就難免有人打她的主意,這也原本是我的錯。我只是一直覺得,讓她這麼個明媚大方的女孩兒沾上陰謀詭計,便猶如那一碧如洗的天空上添了陰霾,到時候就不好看了。」
說到這裡,宜興郡主輕輕嘆了一口氣,又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這才抬起頭看著陳瀾:「你很熟悉她的脾氣,當明白這番話是不是她能夠說得出來的。我和她爹如今還在,萬事都能為她遮風擋雨,不用她去想這些,她怎會突然去管這檔子閑事,還說了這麼頭頭是道的一番話?我今天教訓這麼幾句,她就會自己動腦子去想一想,免得受了人算計還一無所知。」
陳瀾想起今天張惠心到了鏡園時,先是在江氏面前大聲說笑,等到單獨見了自己才合盤托出,這樣有分寸的舉動往常確實少見。她那時候為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所驚,也沒細想,如今再仔細斟酌,那種反常的違和感頓時異常強烈。
「娘的意思是說,今天惠心姐姐在宮裡聽到這些事情的時候,身邊必然還有別人?而且那人恐怕和她說了不少話?」
「還是你聰明。」宜興郡主看了看眼睛閃亮的陳瀾,不覺啞然失笑,「有時候我看著你就不免想,你真不像是我的乾女兒,倒像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來人!」
隨著這聲音,一個丫頭打起門帘進了來,正要行禮時瞧見宜興郡主招手,慌忙走上前去,彎下腰側過耳朵去。聽完了那低低的囑咐,她肅手應是,旋即立刻快步出了門。等到那門帘落下,宜興郡主才看著陳瀾說:「我已經囑咐她去盤問跟著惠心入宮的那位媽媽,問明她去了哪些地方之後,咱們就能知道個大概了。等到這傻丫頭好生想明白了,剩下的她自己會過來說。咱們先不提這個,宮中一下子這麼大動靜,我倒覺得實在不像是單單皇上震怒,也許另有文章。只我畢竟多日不管外事,前頭的那些事情,你也說來我聽聽。」
此時此刻,陳瀾著實是目瞪口呆,見宜興郡主笑得狡黠,她哪裡不知道這位是不忿之前一應消息都對其封鎖,於是不禁有些斟酌。可是,在她這位老神在在的乾娘面前,她終究還是敗下了陣,只得無可奈何地將這一兩個月來的所有情形言簡意賅地講述了一遍,末了才彷彿畫蛇添足似的說:「若皇上知道了恐怕又得埋怨,娘你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
「好好好,不說不說,這下我總算不是睜眼瞎了!」宜興郡主笑著向陳瀾招招手,見她從對面挪了過來,挨著自己坐下,那種依偎在旁的感覺讓她異常貼心,不免就伸手攬了攬她,「難為你了,出這許多事情,也從來不到我這兒來說!頭七趕不上了,等你三嬸二七或是三七的時候,我再遣人致祭吧。唉,女人這一世,就怕嫁錯郎……」
感慨了一句之後,她並沒有傷春悲秋地繼續說下去,而是詞鋒一轉道:「宮中我已經多日不去了,如今驟然出了這樣的事,料想起始是有人設計,但他們想來也只是料中了開始,必然料不到結局,所以才會有人攛掇惠心來尋我!你放心,皇上素來是念情分的人,處斷那些勛貴,是因為他們大多是國蠹,根本說不上情分,但這三個卻不一般,就算下了大牢也不會受苛待。且看一看,不要著急,這事情還沒完呢!」
眼看陳瀾連連點頭,宜興郡主冷不丁問道:「你的劍法可是和叔全學的?」(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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