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掛念

  雨勢未曾減弱,屋簷上的雨匯合成一股股水流嘩嘩地打在女生宿舍門口鋪著的青石板上。


  考試臨近,兩層樓的學生都在挑燈夜戰,一扇扇窗戶裏清晰地映著燈下的人影。


  張小法把自行車停在過道,先下來脫掉雨衣。


  他選了處幹淨的地方,把林覓放下來。


  她的頭發、裙子和鞋襪都沒濕,多虧這雨衣寬大,為她遮住了亂濺的雨水。


  林覓有些擔憂地抬頭望了一眼自己宿舍。宿舍門緊閉,屋內燈光明亮。


  林一堂走了沒有呢?於芬在不在裏麵?


  張小法徑直走到宿管阿姨的值班室,輕輕敲門。胖阿姨從窗口探出頭,像見了救兵一樣激動。


  “小張老師,您可來了!我給一個拿槍硬闖女生宿舍的男人嚇得半死,現在他還在樓上沒下來呢。”


  拿槍?


  張小法深感不解:林一堂來學校看表妹,至於攜帶手槍麽?

  他轉身拉過林覓輕聲問:“阿姨說的這個帶槍的可能會是你表哥嗎?”


  她垂下眼簾,雙手弄著辮梢兒,沉默半晌才回答。


  “表哥中學畢業後進了我爸爸的部隊,他一直都有槍的。”


  儒雅高冷的林一堂居然是軍人。言行舉止和外表看根本不像。


  亂世的子彈不長眼睛,他在後海跳湖逃命的時候就見證過。


  短短接觸過幾次,林一堂對他的態度都談不上友好。


  他們不是同一時代的年輕人,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也差異很大。


  但有一共同點是鐵板釘釘的:兩個人都一心一意地愛上了同一個女孩。


  任何一方都想贏。爭輸贏的地方就有決鬥。


  男人為了愛情,拔刀拔槍的事情,古今中外的例子還少麽?


  與情敵決鬥的俄國詩人普希金,正是給對方的子彈穿透了胸膛。


  張小法有了片刻的猶豫:沒人能保證今晚槍不走火。


  最後,責任感壓過了對子彈的恐懼。


  硬闖女生宿舍是違反校規的,何況還帶了槍。


  萬一校方報了警,事情就越鬧越大了。


  他不再遲疑了。


  “阿姨,拜托您照顧她,我上樓去了。”


  林覓抓著他的手不肯鬆:“我也要與你一起。”


  他不顧她的抗議,把她放進阿姨屋裏關上了門。


  他順著班級寢室編號很快就找到了那個房間。


  用力叩了兩下,門就開了。


  於芬站在門口,見了他來,有些意外。


  “張老師,您是來檢查我們功課的麽?”


  他搖搖頭頭。


  屋內沒有林一堂的身影。


  然而有跡象表明,對方確實來過了。


  靠窗的那張床上,被子疊得十分方正。


  林覓那張桌子上的書本和稿紙整理得非常賞心悅目。


  他決定先委婉地問問情況。


  “屋裏有沒有校外的人來過?”


  “下午就隻有我們隔壁幾個屋的同學來玩了會兒。”


  張小法不會輕易懷疑自己的學生。


  但宿管阿姨沒有看到林一堂下樓,就說明人沒有離開。


  他隻好把話說明:“聽說下午有男生帶槍上了樓。我是為這事才來。”


  於芬見狀不敢替室友保密了。


  “您是說林覓的表哥嗎?我真的隻在外麵碰到過他。”


  張小法在屋裏仔細檢查起來,櫃子裏和床底都沒放過。


  於芬好奇地站著:她從食堂買了晚餐吃的小麵食回來,屋裏明明沒有人。


  他的目光落在窗台下:一隻裝著水竹的小陶罐傾倒在地,水灑出不少。


  他望著她,指著小陶罐問:“這小竹子是你挪動了嗎?”


  “哎呀,下雨關窗戶的時候還沒發現它的位置變化了呢。”


  他把窗戶微微打開一點,往樓下看。


  近窗的地方是棵大榆樹,動作敏捷的人一下子就能跳過去抓住樹枝順著樹幹下滑到草坪。


  張小法瞬間大悟:林一堂可能跳窗走了。


  他把窗戶關嚴實,叮囑於芬注意安全,快步離開。


  阿姨在搖椅上睡得很香。林覓攥著窗欞,焦急地向外張望。


  見他一個人下樓,她急忙問:“我表哥去哪兒了?”


  她主要是為了確認表哥還在不在樓上,怕影響於室友學習。


  但戀愛中的男生,有時候也會莫名地變得敏感,何況在女方與他人有婚約的非常時期。


  張小法望著她,嘴角勉強地露出一絲笑容:“放心,他已經回去了。”


  心裏不免傷感:她嘴上說不喜歡,其實挺牽掛林一堂的。


  他現在很想找個地方冷靜冷靜,哪怕是在這場秋雨裏一夜無眠到天亮。


  當著她的麵不能表露出內心的失落,他於是故作輕鬆揮揮手:


  “覓兒,我先回去了,以後那個人還來,就直接去辦公室或宿舍找我。”


  他騎上自行車,把雨衣穿好,隻留一雙眼睛看著前方。


  “早點休息,不要熬夜。”


  他給她留下了一個孤獨的背影。


  她目送他遠去,直到連人帶車消失在遠處,才依依不舍上了樓。


  於芬見她推門進來,把剛才的事情都與她說了。


  林覓看到自己的被子和書桌都給表哥細心整理過。她隨手翻開最上麵的一本書,裏麵居然落出來一封疊得很平整的信。


  “覓覓,原諒我不顧學校紀律擅自入宿舍尋你。我下午接到故鄉發來的加急電報,告知奶奶突然病倒。我斟酌很久,決定把這個消息告訴你。下午來了一共兩次。宿管阿姨一開始怎麽也不肯放我上樓。無奈隻好回去換了軍裝,出示了證件,才得以進來。我等了你三個鍾頭,直到雨變大了才走。明日下午再來。我暫時買下兩張後天一早去天津的車票。你若願意與我一道回家鄉探望,記得清理好東西與我回家。”


  沒想到離開故鄉短短幾年,一向身體硬朗的祖母也老去了。


  小時候她最親近的就是奶奶:給她講民間老鼠嫁女的故事,講鐵扇公主的故事,還有蒲鬆齡筆下那些通人性的狐狸的故事。


  隨父親北上,她到了新的環境,認識了新的朋友,知道了很多故鄉沒有的新鮮事兒,竟然與親密的奶奶疏遠了。


  林覓握著信,手指不停地顫抖。一口氣讀完已經是淚流滿麵。


  淚珠連綿不斷,噗噗地打濕了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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