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大魚

  東直門的中醫正骨門診都有百年曆史了,素來就有良好的口碑。朱涓涓上回帶著學生來看過,對老中醫的正骨手法印象十分深刻。


  這次她送哥哥來,心裏有些把握:雖說他現在動不了,應該還有救的希望。


  時間臨近黃昏,這條路上依然擁堵得厲害,不少人都是慕名來問診的。


  老大夫在坐診,前麵排了好些病人,店堂裏飄著各種藥材味道。


  徒弟們有的在搗藥,有的在抓藥,有的在替師傅開方子。


  病人實在太多了,粗粗一看,都有三十來個。


  朱涓涓先從馬車上下來,獨自進去。啟江他們都在車上待著。


  她本來是打算排隊的,沒想到老大夫檢查得極為細致,給一個出疹子的小孩看了二十分鍾,還沒開始寫方子,繼續問那孩子的母親一些情況。


  這樣下去,輪到朱行遠的時候,至少都得晚上八點多了吧?

  她隻好懇求前麵的人:“各位先生,女士,請允許我插個隊好麽?我哥哥受了傷,下半身動不了,挺著急的。”


  前麵的那些人紛紛轉過頭來看,發現她一身上流社會的淑女裝束,態度分成了兩派。


  一派願意讓她插隊,畢竟聽著很緊急,不能耽擱。


  一派卻堅決反對,認為大夫麵前應該所有人一律平等:大家都是按順序候診,憑什麽給你方便?

  朱涓涓心地善良,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說自家的身份。


  她試著像普通老百姓一樣去求人,幾次想擠進去和大夫說明情況,都給人推了回來。


  啟江在車上看到這種情況,趕緊跳下車過來。


  他徑直走到一個抓藥的徒弟麵前,掏出五枚銀元:“麻煩你和師傅說說,我們送來個受了重傷的病人,請幫忙,診費好說。”


  徒弟不動聲色地接受了錢,往診室裏跑去。不一會兒又回來了,笑嘻嘻地說:“可以了,請先到裏麵那屋裏等著吧。師傅很快就到。”


  啟江回到馬車上,“可以看了,我們抬你下去,涓涓她在那邊等著。”


  朱行遠對駕車的兩個哨兵說:“抬著進去太不像樣子了,你倆架著我進去吧。”


  朱涓涓還在苦等,一個徒弟過來,和她說了情況,終於放心了,隻是不知是啟江幫的忙。


  他們一到就給熱情地接到了裏屋,老大夫把門關了,讓大家在外等著。


  啟江喊醒在打盹的張小法,拉著他一起下車,順便把賠償的事情說了一遍。


  他聽完驚呆了,歎道:“二哥,我們到哪兒湊五千大洋來?我到現在為止,存款還不到一百塊大洋呢。”


  啟江無奈地笑笑:“他能接受賠償就不錯了,不然他一心要你的命,難道你的命隻值這點錢?你是我和父親的無價寶。”


  他聽完有些驚愕:“父親不是有三個兒子麽?難道還在乎我?”


  啟江看到他有些不相信,輕聲在他耳邊說道:“三弟,出走一年多來,父親很想念你。你還是跟我回去吧,重新做回顧家三少爺,不會受人欺負。大哥雖然也有可惡的一麵,但畢竟我們都是親兄弟,再怎麽樣也不會傷害你。”


  他搖搖頭,“我不是怕父親和大哥。三太太是一心要害我。後海那次追我的人很可能就是她派來的。”


  啟江肯定地說:“不會的。你在外麵躲來躲去,更方便她下手呢。你若是在家裏,有父親在,她才會收斂點。你表麵上聽她的就行,去給她賠不是。”


  張小法實在是不想和顧公館有任何聯係。他任憑啟江如何勸說,都沒有表態。


  在外頭漂著,是很辛苦:每分錢要自己掙,每件事要自己做……但他有寶貴的自由,這就是巨大的精神財富。


  在官僚家少爺的身份和教書匠身份之間,他毫不猶豫地堅持後者:沒有社會地位,沒有錢財又如何?每天踏踏實實地勞動,心裏快樂。


  兄弟倆在朱家折騰了一下午,早就累了。


  他們沒有去湊熱鬧,守著馬車。見馬兒表現出煩躁情緒,就去路邊扯了幾把草,摘了些新鮮的樹葉子給它們充饑。


  朱行遠在忐忑不安中等待大夫的答案。


  先是將左膝蓋的關節複位,接著就檢查腰部的傷。


  這一瞧,又是半個多小時。


  他此刻已經不抱什麽希望,在想著以後如何熬過漫長的臥床歲月。


  不過等來的卻是個好消息。


  “你的腰椎沒有斷。不需要正骨。但有些地方受損了,需要針灸治療。”


  老大夫拿了十幾根銀針,分別在他的腰部、腿部不同的穴位紮下去。


  長長的針刺入皮肉,就像是紮在西瓜上一樣,不流血,也沒有疼。


  漸漸地,他感覺到大腿上有了些酸麻,腰部也有了些許知覺。


  “你試試腳趾能動了嗎?”


  “能!”


  朱行遠激動得哭了:原來自己沒有癱,太好了!


  他抱拳道謝:“華佗扁鵲在世,永遠不忘您的妙手回春!”


  老大夫笑著擺手:“我隻取醫藥費,膝蓋複位加針灸,還有待會開的膏方和藥,總共不會超過十塊銀元的。這些藥我給你先開兩個月,臥床休息,調養。應該就好了。”


  老大夫把門打開,讓幾個徒弟幫忙抬他出來,回到外麵的桌子前開方子。


  等方子寫完,又讓徒弟領著朱涓涓去拿藥。


  朱涓涓結賬時發現一共才八塊銀元,開心地笑出了聲。


  哥哥果然給治好了,啟江也不用承擔那巨額賠償:一個風波總算過去了。


  朱行遠想起自己剛才和啟江說了要賠五千大洋。


  既然沒有癱,就得打折,不然傳出去還有敲詐的嫌疑。


  他半躺半坐在擔架上,又琢磨起另一件事情來。


  剛才是滿腦子都在擔心腰和腿,現在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小司機的身份上。


  顧啟江肯這般爽快地答應賠這筆巨款,一路上絲毫沒有責罵這小子,甚至還將名貴的手表也賠了出去,也無半點怨言。


  朱行遠十拿九穩地確定:他就是顧啟瀾,失蹤一年多又回來了。


  他打算把這個消息報告給父親。自從去年夏天聽到圈子裏有關顧家小兒子失蹤的傳聞,朱先生也一直在暗中尋找其下落。


  朱行遠不太了解父親的意圖。在他看來,肯定是這小子有價值,說不定是條大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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