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屋簷下

  後半夜,顧公館院子裏,隻有大太太的房間亮著燈。


  她跪在觀音像前,祈禱著小兒子能平安回來。


  晚飯時間到了,不見啟江來吃,她就開始著急了。


  聽三太太說,是晚飯前給一個電話約出去的。


  那個女孩子一看就知道出身富貴。


  大太太不想聽這些。啟泯夜不歸宿,是平常事。而啟江從出生到現在,除了去天津的幾天,都老老實實在家睡的。


  她雙膝跪在墊子上,焦急而虔誠地請求道:“請保佑江兒平安回來!”


  可憐天下父母心。


  她不知道,此刻啟江抱著小金在寒夜裏奔跑。


  本來是打算開車,然而他到了車庫才懊惱地發現,汽車又給大哥開走了。


  自從那輛家裏用的車在水塘裏報廢,三太太就遲遲不願意批錢買新的,大家都指望著顧先生的公務車出行。


  夜,冷得讓人寒心。


  啟江抱著她走到大門口,掏出鑰匙,開了鎖。


  心裏全是責任感,還伴隨著擔憂。


  他兩個多月前,送過朱涓涓去醫院,但這一次的情況,更加危急。


  中毒比溺水難處理,尤其是蛇毒。


  小金半閉著眼睛,靠在他胸前,一路晃晃蕩蕩的。


  她頭暈,伴隨著惡心,昏昏沉沉,全靠毅力在撐著。


  路燈照亮了不遠處的建築:牆麵上,一塊帶紅十字架的牌子格外顯眼。


  又是這家醫院?!

  她吸了口氣,艱難地搖頭,說道:“我……不……去……”


  盡管聲音很小,還是傳進了他的耳朵。


  “錢我有,不用還。放心!

  他以為小金是怕負擔不起,卻不知不肯去的真實理由。


  一是怕撞見被追到這裏避難的朱涓涓。


  二是怕西醫解不了蛇毒。


  她咬緊牙,繼續說:“西邊、白塔寺……解藥……”


  為了把這話和啟江交代清楚,她用了幾乎全部的力氣。


  “白塔寺?在哪?”


  啟江對這個地方沒印象,還想問點具體信息,卻見她雙眼閉上,頭往後一仰,徹底失去了意識。


  他看到有點燈的店鋪就跑去問,看到有亮光的民宅,也厚著臉皮敲門打聽。


  他不敢看懷裏的女孩子是什麽情況,怕自己控製不住情緒會放聲大哭。


  有一戶熱心的田姓人家,是開雜貨店的。女主人聽說了情況,把門開了。


  “公子,那裏還挺遠的。我家有馬車,送你們去。姑娘的情況耽誤不起。”


  田老板趕著馬車,一路安慰他不要難過。


  “白塔寺邊的大和堂,老板的祖上做過禦醫,先睡會,到了我喊你。”


  啟江除了一個勁地謝謝,別的都不知道該如何說。


  馬車一停,田老板就跳下來先幫忙去拍門喊大夫。


  夥計把門開了。


  滿頭白發的老中醫帶著幾個徒弟出來。


  “把病人放床上。”


  啟江把她放平,“我已經切開排毒了,請您看看接著還需要什麽治療。”


  老中醫仔細看了一會,表情變得很嚴肅。


  “是五步蛇。看樣子不算太晚,或許還有救。”


  “或許?!”


  啟江自責地低下了頭,“都怪我路上浪費了很多時間。”


  同來的田老板拍拍他的肩:“你這麽誠心,閻王不會收她的。你倆有孩子了麽?”


  啟江木然地坐到地上,流著眼淚歎道:“我們不是夫妻,也不是戀人。同一個屋簷下,有難就幫。”


  大家被他所言感動,格外努力,轉眼間銀針、藥丸、藥膏都備齊了。


  忙到淩晨四點,她終於轉危為安,不過人還沒醒。


  啟江再三道謝,把錢包裏所有的錢都拿了出來。


  老中醫收了不到三分之一,作診費和藥費。


  夥計配好了十來包中藥,叮囑道:“回去就煎服。每次一包。早晚都要喝。過會最好能喝一碗。”


  田老板幫忙把藥拿到馬車上,誠懇地說:“到我家住幾天,等她好了再一塊走吧。”


  啟江覺得已經麻煩了人家太多,“謝謝您,我得回家。”


  在顧公館門口不遠處,他與田老板道別,把餘下的錢都悄悄地留在車裏。


  待他再次回到自家的院子,心頭像卸下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看到母親的窗前有暖暖的燈光,他本能地走了過去。


  “媽媽,是我,請您開門吧。”


  大太太一夜未眠,聽到兒子的聲音,激動地迎了出來。


  背著一袋子中藥,還抱著個女孩,啟江一出現就讓母親驚呆。


  “江兒……你這是……”


  由於小金穿了男裝,臉色和唇色都沒了往日的紅潤,大太太完全不認得了。


  “媽媽,我待會解釋。先進您房裏把她安頓好,馬上就要去煎藥,不然來不及了。”


  大太太要去喊人,卻被啟江輕輕捂住了嘴。


  “我們不要讓爸爸、大哥和三太太知道。”


  他走到院子角落傭人們住的地方,叫出了負責給大太太煎藥的王媽。


  啟江在爐火邊盯著藥罐上冒著的白氣,不知不覺間,眼睛都給熏得生疼。


  最後他如願捧著一碗藥回到母親房裏,卻看到小金已經醒了,比先前好了些。


  她坐在床上,靠著枕頭和大太太說話。


  “喝吧,藥好了。”


  她的右手有傷,沒法端碗,啟江隻好拿了勺子準備喂藥。


  不料他笨手笨腳,把藥灑到手上,燙得忍不住皺眉。


  大太太見狀,搶過勺子,“江兒,你休息去吧。我來。”


  小金無聲地哭了。


  她從小壓根就不知道什麽是母愛。


  難咽的藥喝完了。啟江給她倒了水。


  “二少爺,我會還錢的。謝謝你。”


  他生氣了:“誰要你還!把身體養好了,我才沒白忙活。”


  她淚汪汪地看著他,“可是,我會覺得難為情。”


  “我家的貓,狗,兔子,都有人照料,何況你是個人。我和媽媽這裏的傭人看病,都不需要自己掏錢的。”


  “可我是三太太的人。”


  啟江覺得剛才的話她完全沒聽懂。但再爭執下去就更說不清了。


  他的身份是少爺,還是未婚,得注意分寸。


  “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以後我有事或許會讓你幫忙呢。同一個屋簷下住著,偶爾幫你一回算什麽。”


  小金忽然想起了輪子,拚命從床上爬起來。


  大太太攔住她,“不能亂動。孩子,你身體還很虛呢。”


  她著急地說:“我的馬給壞人殺了,還在針眼兒胡同那邊,天亮再去可能就給人拖走吃肉了!”


  小金推開大太太的手,搖搖晃晃地下床,還沒走到門邊,身子一軟,又暈倒了。


  啟江把她送到床上,對手忙腳亂的母親說:


  “媽媽。我出門了。她的事都麻煩您。幫人幫到底,救了人,索性也幫馬兒收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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