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何去何從
林宅的整個二層,除了林一堂睡的那間,都亮了燈。
林先生板著臉,隔在兩人中間。
林覓先沿著杏黃色的台階上樓,啟瀾走在最後麵。
到了客廳,林太太麵孔憔悴,眼眶發紅,不知哭過了幾輪。
她看到三人都來了,勉強地笑笑:“可以開飯了吧?我去喊一堂起床。”
“我們男人有事,你們女人先吃,別空等著。”
林太太聽出丈夫話裏的火氣很大,知趣地拉過林覓往樓下走。
林覓回頭看啟瀾,“你要等我來了再回去。別像上回那樣先走。”
“夠了!”
林先生吼了一聲,拿過茶幾上的一把琉璃壺就往地上摜。
清脆的響聲中,剔透的碎片滾了一地。
屋內溫度不高,茶水冒出的白色熱氣翻騰幾下,很快就涼了。
林覓嚇得抱緊了母親。
記憶裏,父親從沒發過這麽大的火。
她也有了個結論:林家的男人發起火來,都愛摔東西。
不論價格高低,順手拿來就摔。
這一點,林一堂完美繼承。
顧啟瀾走上前去,低聲勸道:“少將大人,您可以對我發脾氣,不要對著女兒和妻子。”
林先生漠然地踢開地上的碎片,“女人們不要上來。我和他去陽台說話。”
林覓被母親拖下了樓。
啟瀾和林先生來到了陽台,迎著烈烈的西北風,站住。
兩人的頭發和衣襟都給風吹得亂飄,沉默了好幾分鍾。
夜空如墨。
林先生咬緊牙,先開了口。
“我今晚是要去學校找你的。不料路上遇到了。你知道是為了什麽吧?”
“您說。”
“上回在天津你幫了忙,本該重謝。但你明知他們訂了婚,還要再三和我女兒一起,影響他們的感情,於情於理都不對!”
啟瀾沒有表態。
林先生抬手指著陽台左側的房間,“現在我侄子精神狀態出了問題,剛帶他看了醫生,無藥可治。你敢說你沒有責任嗎?”
啟瀾的心裏一陣茫然。
他其實打算成全林一堂,甚至從一開始,在舞會那晚告別時就已經想過了。
真因為如此,他才這般小心,自律,被動,從不敢離林覓太近。
然而林少爺現在是……瘋了?傻了?
他不方便問,也沒法去治愈。
林先生表情嚴肅。
“早知道救了你會殃及家人,後海那天我就不該管閑事!”
平心而論,林先生待他不錯,哪怕是現在,也沒拿槍對著他。
啟瀾在那一瞬間下了決心:讓林覓回歸原來的生活……
林覓在樓下陪母親吃了飯,悄悄地上樓來偷聽。
不聽還好,談話的內容令她大吃一驚。
“小家夥,我不在家的三個月,其實找了人調查出了你的來曆。”
“您是指我的家庭情況嗎?”
“你的父親,我敬而遠之,不想與你家有任何交集,懂嗎?”
啟瀾聽到這句話,無奈地歎氣。
顧局長他至今都沒見過,沒想到此人會讓林覓的父親這麽反感。
“我沒承認過自己是顧公館的人。我的事和他們無關。”
林先生見他態度還算果斷,接著往下說:“我讓孩子們這個月八號訂婚。你能不能做到不來打擾?”
“您放心,我今晚就離她遠遠的。”
林覓躲在門邊聽到這句話時再也忍不住,哭著跑過來抱住啟瀾。
“爸爸,請您改變主意吧!”
“表哥還有黎采薇姐姐,啟瀾隻有我一個人!等表哥清醒了,我們一起問問他,我聽李炎說,他和采薇挺投緣……”
林先生萬萬沒想到女兒會抖出這些事,還是當著啟瀾的麵,一時氣得說不出話。
黎家與林家關係過去還算不錯,在當地一度風光無限,但近幾年境況急轉直下。
建華和采薇帶著行李來北平沒幾天,家中就遭遇了大變故:雙親在車禍中喪生,近親遠親將家產瓜分一空,分文沒有留給兄妹倆。
他們在遙遠陌生的北方,打過幾次電話回家,都無人接聽。後來,電話停機了。
建華為此事寫信問過在北平居住的舅舅,得到的答複是:父母去了南洋,準備投資開工廠,等一切就緒再回國。
兄妹倆也就信了,想著親舅舅不至於說假話。
林先生心裏有數,別說侄子對采薇沒那個意思,就算有,林家也不會選個落魄家庭的女兒做媳婦。
更何況林一堂是整個家族第三代中唯一拿得出手的男人,其餘的要麽早亡,要麽病秧子,要麽不務正業。
當女兒苦苦央求的時候,林先生的胸中有些難以壓製的糾結在湧動。
家族利益,大於兒女情長。
一念之間,訂婚硬生生地改成結婚。
林先生不想給顧啟瀾一寸一毫的餘地,恨不得明天就讓女兒成親。
“不行!你死了這心,好好跟一堂過日子!我明天就叫人去登報,這次是結婚,不訂了!”
林覓的心,結了冰。
林先生忽然轉過身去,望著林宅對麵的一片黑壓壓的屋頂出神。
陽台上,隻留下林覓和啟瀾兩人對望。
她的手觸碰到陽台上光潔的石欄杆,想到了一種解脫的方式。
“不能負了他,也沒法抗拒家裏的安排,不如就跳下去……”
然而一眨眼工夫,啟瀾就已經將她牢牢地拖回來。
他的雙眸裏有水光在閃爍,輕聲說:“不要做傻事,好好活著。”
林先生聽到輕微的響動,回過神來,見兩人牽著手,再次發怒。
盛怒之下,他不打算再為少年留麵子。
“林覓,我對他家的情況摸了個大概,就不想再查了。因為惡心至極!他父親有三個老婆。他大哥尋花問柳,他二哥和日本狗混,上梁不正下梁歪……”
甲午海戰的恥辱,是民國海軍永恒的傷疤。
林先生打聽到啟江在日本留學,武斷地將其貼上鄙視的標簽。
林覓木然地坐到地上,低聲抽泣。
啟瀾默默地走了,雙眼噙滿淚水。
出生的家庭無法選擇,更沒法回避。
他連最後的告別也說不出口,比上次離開的時候還要難過。
隻記得最後一次回頭,看到客廳牆上的鍾剛好九點。
大晚上被啟泯捆走,學校裏那間房是不能去了。
唯一的慶幸,就是把全部積蓄和啟江給的錢都拿去買了房,給壞人翻出來不得了。
十字路口,啟瀾在想,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