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我當然是人
馬蹄踏出來的一圈深深的腳印,形成一條彎彎曲曲的雪中小路。沿著這個方向,啟瀾忍著心中的煎熬不停地往前跑。
這是他有生以來跑得最拚命的一次。一路上腳下的積雪飛濺,呼出的白氣也把前額的劉海給打濕了。四周全是冰冷的空氣,他渾身都給汗水浸透了。
“我必須還要再快一點,晚一步就可能來不及了!”少年在堅強意誌力的支撐下一口氣跑到了現場。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輛側翻的馬車。車輪缺了,碎了,車軸斷了。厚厚的簾子被撕爛,大大小小的血跡已經幹涸。
啟瀾繞過馬車時,聽見了附近突兀地響起一個怪異的曲調。這是吹奏笛子時的破音,像是有人在故意為之。
接下來,又隱約聽到了叫罵聲。隨著他一步步地靠近,小金的背影就清晰地出現在了視野中。她的雙手給反綁著,跪在雪地裏。有一個女人正咬牙切齒地扇她的耳光。
那女人的半邊臉頰有一道劃痕,雙眼放出陰狠的光,腰間插著一根做工考究的笛子。笛子上掛了一串白色骷髏墜子。
啟瀾正要上前去阻止,走了十來米,又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
啟江昏迷著倒在路邊,頭破血流,脖子上還掛著繩子套。一個穿黑衣的年輕女人,紮了高高的發髻,手握繩子,控製著人質。
他很快就看清了:論功夫,兩人未必占上風。但她們手裏有身受重傷的啟江,那是小金的軟肋。
“先救二哥,才能幫到金姑娘!”
啟瀾如一匹小豹子從雪地上掠過,飛快地爬上被馬車撞過的那棵粗壯的樹。在繁密的樹枝的掩護下,他握住手槍,利索地將子彈上膛。
隻有最後兩發子彈了。他謹慎地瞄準著,尋找最佳的射擊角度,緊張得差點從樹上跌下來。
片刻之後,槍響了。一顆帶著少年怒火的子彈擦著樹梢,風一般地撲向地麵的目標。挑釁小金的那個黑衣人應聲倒下。心髒處中彈,掙紮了兩下就不動了。
“鳳兒!”
蘭珠見徒弟中槍身亡,循著槍響的方向一眼就望見了樹上的少年。她雙眼幾乎要噴火,衝到樹下騰空一跳,穩穩地踩在了樹椏處。
她從袖子裏放出一串暗器:“敢殺我徒弟,看我不撕爛你!”
啟瀾攀著樹枝,艱難地左右躲閃。數根鐵釘擦著他的衣褲飛過,十分驚險。忽然他蹲了下來,用一隻手捂著肚子,好像是受了傷。
蘭珠趁勢憑輕功翻到少年麵前,明目張膽要奪他手裏的槍。不料少年在她靠近之時忽然從褲兜裏拔出匕首對準她的胳膊用力一刺,從樹上一躍而下。
蘭珠慘叫著從樹上跌落。她掙紮著爬起來,狼狽地捂住中刀的胳膊,哀嚎著半跪在雪地上。浸透衣袖的血把雪地染紅了一大片。
她發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少年的臉竟然如此酷似顧公館裏生活過的二太太!眼前的這個人難道是她的主子恨得咬牙切齒的小崽子麽?
可是,蘭珠怎麽也想不通,那個小崽子分明是年初就給三太太叫人迷暈丟到郊外去喂野獸了,怎麽就會活著給啟泯從樹林裏找回來了?
還有,她分明記得半年前那個小男孩怯怯地回家的樣子。傻傻呆呆,個子也比麵前的人矮了一大截。丫鬟們給他洗澡,潑水耍著他玩。她還帶頭拿水瓢舀了水給他衝滿身的香皂泡泡。
“好男不和女鬥!”
“你太過分了!居然暗算我二哥!”
“瀾少爺.……您是人還是鬼?”
“我當然是人。”
啟瀾一步步朝著她走過去。蘭珠看見了他在日光下移動的影子。更加害怕了。活人長個頭不比農民種菜,園丁養花,哪有短時間能長成翩翩少年的?
她忐忑地雙腿都跪了下來,朝他一個勁磕頭:“饒命啊!一直是三太太要取你的性命,我可沒半點壞心思呀。”
“二太太是格格出身,我是純粹的正黃旗。請看在您母親的麵子上,放我走吧。”
“我母親是顧公館裏最好的人,從不虧待過任何人。她的下落,你可知道?”
蘭珠搖了搖頭:“我一個丫鬟而已。三太太自己查找了多年都沒有結果呢。”
小金看她不說實話,冷笑道:“再給一刀,她就什麽都知道了。”
少年把匕首重新抽了出來。蘭珠慌了,把衣服統統撕開,歇斯底裏地喊:“有種你就朝著這裏刺進去!”
啟瀾不得不轉過身去。第一次碰上敵人是女的,還擅長撒潑和耍賴。
蘭珠在他猶豫的那一點時間裏,不甘心地伸手想去卡住離她最近的小金的脖子。這是她伺機逃命的一個大籌碼。
“你不仁,休怪我不義!”少年眼疾手快,再發出最後一彈,“呯!”的一聲,利落地解決了最後一個威脅。
他收了沒有子彈的槍,攥緊匕首,用力割開小金身上的繩子。她望著腳下的一堆斷繩索和頭頂上的太陽,恍如隔世地站了起來。
啟瀾把啟江脖子上的繩套給解了。頭上的傷口敷藥後止住血了。他抱著啟江的肩膀坐在雪地裏,感激地對她說:“金姑娘,謝謝你救了我二哥。”
小金揉著酸痛的手腕,莞爾一笑:“這次其實是你救了我們兩個。項鏈送你吧。”
兩人說話之間,啟江的手指輕輕地動了動。他醒了。小金看著他,心裏甚是欣慰。
他完全沒聽到蘭珠脫口而出的那一堆難堪的話。啟瀾是後來才匆匆趕到,自然也沒聽見。過去在殺手團的日子太不堪回首,趕緊忘了去迎接新生活。
啟瀾想背啟江,無奈做兄長的太固執,堅持要自己走。小金在雪地上找了一處深坑,把蘭珠和鳳兒的屍體都拖了進去,就著白雪掩埋。
“金姑娘對你真好。”啟瀾悄悄地對啟江說,“她是不是喜歡你呀?”
啟江並非草木。他懂得小金對自己的感情是真摯的。兩人之間也有過命的交情。隻是朱涓涓先占據了他的心,不是想忘就能忘的。
他歎了一口氣。內心一片迷茫。“三弟,我累了,趕緊去醫院看看吧。”啟江不知道車夫是否順利地把母親送到了。隻有親眼看見了大太太,他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