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你有心病
光陰似箭,轉眼四五日便在指尖溜走了。
窩在梧桐苑中閉門不出,不代表紀纖雲消息閉塞到與世隔絕。
院子裏丫鬟婆子們三兩個躲在一邊竊竊私語,偶爾被她捕捉到的憐憫眼神,更直接一些的,綠柳那個嘴快的,被她聽到好幾次抱怨。
左一耳朵右一耳朵,拚湊到一起,就是樓塞公主天天長在冥王府,儼然就是女主人。
而她,頂著冥王妃頭銜的病秧子,被掃地出門指日可待。
連日失眠輾轉反側,白日裏,紀纖雲還是言笑晏晏,幸好每日裏臉上塗得如刷牆,氣色再不濟也沒人發覺到。
隻是時不常空洞著目光神遊天外,惹得逍遙散人和顧西風再三保證,離開之後日子不用她操心,都會安頓妥當。
噩耗或者是注定的休棄,來的比大家預計的還要快。
回京之後第六個上午,響晴薄日的好天氣。
宮裏宣紙的公公突然而至,念了聖旨之後徑直塞給紀纖雲,冷眉冷眼的坐在廳裏,督促新出爐的棄婦一個時辰內搬離冥王府。
早有準備,半個時辰不到,帶著細軟衣裳,紀纖雲便離了冥王府,馬車徐徐,奔著落腳處奔去。
街上人頭攢動,呼喊交談聲此起彼伏,比過年都要熱鬧許多。
“……冥王妃被休了!”
“訃告不是那貼著呢嘛。瞧瞧,寫的清清楚楚,身有惡疾不是宗廟,還言語粗魯衝撞長輩……”
“……哎呦呦,萬歲下聖旨除族籍的,還不如冥王殿下給封休書。昭告天下了,那可怎麽活啊……”
“……聽說冥王妃本來就命不久矣,這回還不一命嗚呼……”
“要是我,離不開王府,白綾子就掛房梁上了……”
“可不是,鬧個這樣的名聲,娘家也回不得了,還不如一死百了……”
……
比起外邊的喧囂,馬車裏的紀纖雲,靠著車廂,安靜的很,似乎,那一切都和她無關。
逍遙散人吹胡子瞪眼的憤憤咬牙,“……讓皇帝做壞人,小二子好算計啊,省的老百姓說她為了娶樓塞公主拋棄發妻!小王八蛋,要不是他和那鬼公主出城了,我非揍到他滿地找牙不可!告示貼的滿處是,纖雲往後還怎麽出門……”
“師父,沒關係的,反正我也不會住在京城。先去溫泉莊子上住上一陣,等風聲過去了,隱姓埋名到處走走,誰能認得我是誰。”
紀纖雲挑眉,無所謂的扯出一絲笑,安撫喋喋不休的老頭。
可是,天知道她的心如刀絞。
冥王妃,從前是負累,她一直夢想著甩掉,一直努力的撇清。
甚至,前一天,她還自我說服著,拿了休書離開是非之地,沒什麽能比得上這個。
可,真的成了真,鬼使神差的,那一刻,她似是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剔骨挖肉一般,很心痛很不舍。
她知道,她不該如此,她知道她如此這般自我折磨是自討苦吃,是矯情是欠抽,可,心亂如麻,真不是她能控製的了的。
失去了才追悔莫及?是的,捫心自問,她真的追悔莫及。
那種恨不得時光倒流,恨不得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的,追悔莫及。
可惜,訃告貼在那裏,人盡皆知她已經是下堂婦。
更加血淋漓的事實,冥王身邊有了樓塞公主,她的位置很快就會被人家取而代之。
從前,她有許多次後悔的機會,冥王放下身份低聲下氣給過她回頭的機會,都被她棄之如敝帚。
偏偏,事到如今,塵埃落定了,她才發覺,從前苦心追尋的根本就不是她所想。
笑話,她真是個笑話。
黃連果,是她親手種出來的,賴不得別人。
馬車徑直出城,傍晚,到了她曾經來過的溫泉莊子上。
勾起記憶中的荒唐事,更添她的傷懷。
與此同時的,亓淩霄對著回稟的綠柳兩個擺擺手,待到屋裏隻有他一個,淡漠的臉孔上頹然盡顯。
終究一場空,命運終究沒有垂憐於他。
可以算計人心,可,終歸,算計不來一顆真心。
須臾,他又捏著眉心打起精神,那麽多事情等著他去做,沒有功夫留給他傷春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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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上住了半月有餘,入了夏,天氣陡然熱起來。
紀纖雲卻總覺有涼意,真的如病了一般,日漸消瘦懶的減衣衫。
顧西風看在眼裏,擔憂的提出把脈,紀纖雲拗不過,隻得伸出手。
一盞茶的功夫之後,顧西風挑眉,俊逸的眉眼間難掩篤定,“你有心事。思慮過重,鬱結於心……”
如被撞破最見不得人的事,紀纖雲強掩著心虛,揚聲削皮笑臉打斷辯解,“我能有什麽心事?嗬嗬,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以前吃的山珍海味吃的饞了,離了王府到莊子上來,一時轉變不過來而已。沒事,過些日子,習慣了這邊的生活,我肯定能再胖起來。”
顧西風依舊溫潤如玉的笑臉,隻是深深看過去一眼,搖頭,“你的脈象出賣了你。”
“什麽什麽啊!”,逍遙散人聽得心煩,吐掉嘴裏的杏子核撇撇嘴,“說的那麽玄乎,纖雲到底怎麽了啊?本來就瘦,這陣子眼睛都凹下去了,不用裝都像病了八年的。喂,是不是真的吃的太差了,要不,讓人去小二子那裏要一車好的來,就說我要吃,一句話的事嘛。”
“是心病,她有心事,日思夜想,就算天天龍肝鳳髓也無用。”
“心病?”,逍遙散人眨巴眨巴眼睛,捋著胡子將小徒弟看到發毛,“你那小腦袋瓜裏,天天到底再想什麽鬼?啊?想的人都瘦了,忒邪乎了點。說,師父跟前有什麽說不得的。”
紀纖雲啃著杏子故作鎮定,“師父,我哪來的心病?自從我入了冥王府,也算腥風血雨膽戰心驚了,那時候都沒瘦,現在消消停停的,哪有什麽事能讓我掉肉的。”
“……也是啊。”,逍遙散人砸吧咋吧嘴,點頭,轉瞬一拍桌子驚的坐直了身體,“那就更麻煩了!不是心病就是身上有病,要不怎麽可能一天比一天瘦。大風子,快,再給好好把把脈,千萬不要把纖雲耽誤嘍。”
顧西風倒了杯茶,啜飲,狀似無意的瞟到紀纖雲臉上去,悠悠如自言自語,“脈象錯不了,心病還需心藥醫治。大夫能開方子治病,不過,醫不了自欺欺人。”
“我看你就是個庸醫。說話繞繞騰騰,跟個神棍一樣!……”
“好啊,那師父您另請高明好了。天氣不錯,正合適釣魚。”
眼見著大徒弟抬步走了,逍遙散人眼珠轉了轉,跳下椅子跟上,“喂喂喂,等等我,我去挖幾條泥鰍,晌午下酒……”
大徒弟說心病,那應該就是了,聽那雲山霧罩的話,好像知道點什麽,恩,湊上去刨根問底好了。
師徒倆互相嫌棄著一前一後走了,徒留紀纖雲臨窗而坐。
單手支頭,無精打采的很。
似乎,被顧兄看穿了。
算了,事已至此,她也隻能強顏歡笑撐著了。
啞巴吃黃連,打死不受苦,旁人認為她苦也無可奈何。
估計,樓塞公主也該如願以償了吧?
想及此,她不禁打了個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