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意主青城,負劍道人
文抄正沉思間,突然,遙遙地,他聽到有一蒼老尖銳的人聲傳來:「你們烈火幫就是這麼做事的么?是不是這些年來油水吃得多了,被豬油蒙了腦子?如今連妙一真人交代的事情辦砸了!若依雜家來說,你等這時還是回去好好吃喝一頓過把癮頭,來日指不定還有沒有命飲樂,」
聽得那人話中所言和烈火幫一干人等有關,文抄便想到情由是因自家而起。
他自問一身本事不凡,也不躲避,只等眾人近前,打量了過去。
一眼所過,只見那廟門外上聚著百來人的一夥,服色分作三種:其一便是烈火幫幫眾常穿的衣著;二是與那先前斃命的劉矬子同樣服飾,想來便是青城劍派的人;其三是一老兩小,乃作宮中宦官打扮。
這夥人里,就數那老閹宦最為威風,負手而立,仰面向天,一眼也不去瞧身遭人等,任誰都能看出他身上傲氣。便在這時,烈火幫人群中有一人含笑走出。文抄瞧了個分明,認出那人正是烈火幫的幫主白星俊,乃屬京城兩路地界上數一數二的人物,便連官府也要禮敬他三分。
白星俊拱手一禮,笑說道:「章公公莫來嚇我。那林靈素不過是個以幻術惑人的術士罷了,以他本事,如何能毀了我烈火幫基業?便是他能巧言惑君借官兵之力來與我為難,可我白某人與楊總管兄弟相稱,與梁太尉、童太尉亦有交情,又會在他手中吃虧么?」
那章公公聞言,麵皮抽搐了一下,先前傲態消了不少。卻道為何?只因白星俊所言那三人乃是楊戩、梁師成、童慣,當今天下宦官中,便數這些人權柄最重,不是他能得罪的。
只是這姓章的猶自不甘,又道:「白幫主也忒小看妙一真人了,雜家出來辦事之前,妙一真人已奉陛下旨意組建了五萬道兵。便是你不認那「林靈素」三字,可這五萬道門大軍卻是實實在在的。待那道兵北征時,若妙一真人請旨由清河上船走海路入遼人國度,卻不知白幫主還能如今日這般笑得歡暢么?」
陡聞此言,白星俊心下一驚,只是他坐鎮清河主事烈火幫多年,見過的風浪也自不少,是以面上喜怒不彰。
思量片刻,他計上心來,便道:「林靈素與我烈火幫向無瓜葛,我雖不知他要那青城劍派的寶劍、劍譜何用,但此番也借著與烈火幫結親之之儘力幫他討了來。雖說之後被那岷山李天一趁隙盜了去,我烈火幫出人追趕時又因青城劍派的人惹出高手將那劍匣奪走,可此事錯不在我,他林靈素當承我的人情。」
青城劍派人等聞聽此言,知是白星俊不願得罪林靈素,便把劍匣被奪的罪過推到了本派身上,當下也自不幹了,推出一主事人上前說道:「我青城劍派依言將寶劍與劍譜送與烈火幫做聘禮,圖的也不過是結親之後多條北邊的出貨道路,哪知當中還有這般彎彎繞,竟牽扯到那林靈素身上?那白星俊你且聽真了,東西送到你手上之後被人盜奪,卻與我青城劍派無關。你如今想把髒水往我們頭上潑,這親便不結也罷,便看有誰敢再娶你那妹妹!我等巴蜀好漢未必就比那林靈素好惹,哪個龜兒子想要下口來咬的,須防崩了牙口!」
那白星俊與章公公兩人語含機鋒相互試探,見都奈何不得對方,便有相互妥協之意,要尋個背黑鍋的來。如今見得青城劍派強硬,兩人也不以為意,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便由白星俊暗中打了個手勢,烈火幫幫眾當即將青城劍派人等圍了起來。
文抄在暗處看了個明白,心中自是罵那張、白二人陰險無恥。林靈素的名頭他也聽過,知道那人乃是當今世上有名的道士,得趙家天子賜號妙一真人。
如今文抄練就了太元血光的神通,一身法力已到合氣大圓滿境界,並不把那在世俗中博虛名的林靈素放在眼裡;再者青城劍派乃是當年白鹿子所創門派的凡俗末裔,在名分上也可算自家的勢力,此番被那兩方潑髒水又是因為著自家奪了劍匣。心生同情之下,他便要為青城劍派撐一撐場面。
甫一現身,文抄便見一個先前打過照面的烈火幫之人跳將出來,伸手指向自家向白星俊示道:「幫主,便是那少年!青城劉矬子被他斃於掌下,岷山李天一服軟將劍匣交給了他,我等五人想要動手,卻見他能放先天罡氣護體,勢不如人之下只能任他走了。」
場中眾人聞言,大是驚訝,齊齊舉目向文抄看來。
張公公見得烈火幫那人指認眼前這紅袍少年便是奪了劍匣之人,當即冷哼一聲,面色不善。只是他先前聽說這少年能放先天罡氣護身,又自氣度不凡,心知必定不常人,未敢做那出頭鳥。
倒是他身後一個小閹人,為取悅上官便朝文抄說道:「張公公方才主持烈火幫與青城劍派布下天羅地網,你這妖人便投來送死,真是命數到了。我瞧你年歲不大,這般死了卻可惜。勸你速速交出寶劍、劍譜,張公公或能留你一條活路,留在身側做個揉肩捏腳的差事。」
文抄已非剛來這世界之時的那般柔弱之人,聽了小閹人這話,當即心頭火起。他氣極反笑,對那張公公拱了拱手,說道:「你手下孝順,我便應了他的意思,幫你揉揉肩膀,再捏捏腳丫。」
言罷,文抄一拍後腦,場中眾人便見一抹殷紅光華自他頭頂囟門噴出,當中又有一點烏光迸出,徑朝著閹人所在處射去。
那張公公聽了文抄言語便道不好,只在心中罵那多嘴的小閹人沒眼力。只是不待他多想,便見一道烏光射來,躲閃不及之下,只覺左面大腿、右側肩膀一涼,旋即一股劇痛襲來,只呼了一聲「痛殺我也」便昏死了過去。
這是文抄用出手段,祭那冥河出來斬了張公公一手一腳,又用太元血光吸食了傷口皮肉生機,使他不會因著失血喪命。
斬人手足自是為了立威,免得一干人等不識趣地上來討嫌;那張公公雖性命無憂,但此番成了殘廢,醒來之後定不會讓那欠嘴惹來禍事降臨到自家頭上的小閹人好過。文抄一劍斬出便辦成了兩件事,心下也自得意。
目光掃過在場人等,見無人敢來對視,文抄便開聲朝那盯著地面不做聲響的白星俊道:「劍匣是我拿走的,你若自忖手段高明,便來與我鬥上一斗?」言罷,他瞅了瞅那仍自昏迷在地的張公公和跪在他身側的兩個魂不附體的小閹人,玩味一笑。
白星俊聞言,指著文抄苦笑道:「瞧道長這手血光劍術,白某人便自知不是小仙長的對手。方才見那凌厲烏光,想來便是傳說中仙流中人隔空殺人的手段嘍?」
不等文抄作答,他便自說道:「見了這般手段,我豈敢自不量力做那螳臂當車之事?聽幫中弟子說小仙長自稱出身清河,這般算來咱們還有同鄉之誼,若小仙長不嫌我烈火幫布置得俗鄙,抽暇移架來游,白某便歡喜得死了。」
文抄聞言,心道:「這白星俊一身武藝不凡,兼之交遊廣闊,為人又能屈能伸,怪不得能駕馭烈火幫在清河賺下恁大一片基業。如此識趣之人,我倒不好再為難他,否則便顯得小家氣了。」
想到這裡,他腦中忽地生了一個主意,便對白星俊說道:「是哩,你我有同鄉之誼,我便不該為難你,否則倒叫外間人看了咱清河人的笑話。回頭你帶話給林靈素,便說我師承天都道人的道統。他若想尋我報奪劍匣之仇,便帶他那五萬道兵來尋吧,看夠不夠我師徒二人殺的。」
他想著反正天都這凶劍跟自己總要做過一番,這才想借林靈素的手給那凶劍找點麻煩。
那白星俊聽得文抄認可了「同鄉之誼」的說法,心下也自歡喜,卻知此時不是結交眼前這小仙長的好時機,便道:「白某定把小仙長的話帶到;就怕那林靈素一介浪得虛名的惑君術士畏了咱清河英才的威風,不敢尋上仙長師門。」
旋又朝那青城劍派眾人說道:「此番是烈火幫對不住各位,錯過今日,定有個交代。」言罷,他便帶著一眾烈火幫弟子回返了,順手還將那三個閹宦一併帶了走。
文抄如今目力甚強,遙遙看去,卻見那城牆一側的角門開了,竟有一隊軍士破禁接應烈火幫眾人回城,當即不由感嘆這烈火幫勢力。
場中只剩下二三十個青城劍派的人物,見得文抄出神模樣,卻不知該如何自處。良久,一個主事的巴蜀漢子出頭向文抄施了一禮,出言道:「多虧小仙長仗義直言,否則我等今日必在那烈火幫那一伙人手下吃個大虧。」
這話說出口來,他自也覺著彆扭,畢竟青城劍派給烈火幫的聘禮就是被眼前這紅袍少年奪走的,可此際勢不如人,場面話便只能這般說。
強自抑住心頭不爽,他又道:「若是小仙長有暇,不妨隨我等去青城山坐坐。那裡奇峰不少,是天下有名的藏幽之地,正與小仙長一身仙氣相合。」
見這漢子越說臉越紅,文抄便知他是個耿直人物,這違心之言從他口中講出卻真箇是為難得緊了。
正欲將他們打發了去,他卻聽得元屠老祖傳音來道:「跟他回青城山。白鹿子當年得了幾件上好法器,只因他專修冥河劍氣,便不曾使用,都收在山中一處隱秘暗室。白鹿子那徒弟李靜虛為人狂傲自大,老祖我看不慣他,便未曾現身給他指點。而後那峨眉派大破青城劍派山門,卻只是為了殺人,好多密室都不曾被毀;如今正便宜了你。」
雖心奇這冥河老祖為何不潛心修養反而指點自己去獲得寶物,文抄卻也懶得探問,只道是像他那種不知活了多久老鬼乃是常人無從揣測的。
聽得有白來的法器可收用,文抄自不願錯過,便順勢接過那巴蜀漢子的話頭,應道:「也好,早聽說那青城景色清幽,一直未曾看過;如今你既相邀,我便跟著去看看景緻。」
青城劍派眾人哪想到這紅袍少年竟真順著話頭要跟著回山?一時間俱都呆了住。文抄見狀,笑道:「恁為難作甚?我又不是吃人的妖魔,只與你們搭個車趕路罷了,若是路上不太平,遇了事端還可多個照應不是?」
那廂青城劍派眾人略作算計,想到那林靈素未得到自家寶劍、劍譜,還指不定會使出什麼手段來為難,況且與烈火幫結親一事算是崩了,回頭還要和門派中主事之人有個交代,帶這會仙家法術的紅袍少年回去正好能做個擋箭牌,於是便應了。
文抄也不耽擱,運起太元血光化作一道虹橋將這二三十人攝起,依照這些漢子的指點一同進了清河城裡。正要使喚一干驚愕萬分的漢子去尋落腳之處時,他卻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歌聲。側耳傾聽,卻聞得那唱詞是:曾經天上三千劫,又在人間五百年。腰下劍鋒橫紫電,
爐中丹焰起蒼煙。才騎白鹿過蒼海,復跨青牛入洞天。小技等閑聊戲爾,無人知我是真仙。
凝神去看,見得作歌的是一個挽高髻、著灰袍、懸寶劍的道人,文抄不禁自語道:「先是童子神像,又是元屠老祖,再加上眼前這作歌的——這幾日竟見了三個有法力的道人,我這是交的什麼運?」
那道人似有所感,陡然轉頭望向文抄,揚聲喝道:「那小紅袍,老道我的幾個童子可是你給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