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公子要去參加雅集!這在葉府可是件大事。
葉管家在府中一向有威嚴,這回剛得到消息就敲打了一番手下的管事們,讓他們這段日子約束著府裏的下人,好好伺候公子。
然後又去了祠堂處,將此事稟告給已經去世的葉家先輩們,說到激動處熱淚盈眶,道公子要給葉家光耀門楣了,不墮先祖威名。
葉池聽說了此事不由在心底苦笑,他原本還想著繼承原主父親的遺誌,隻當個富貴閑人混混日子就罷。反正他的母親是湖陽公主,他還有爵位要繼承,總歸餓不死自己。
然而如今他卻不得不用做官來保全自己。
他猜不到太子會在何時對他動手,但他很清楚,他的身份聽上去顯赫,但內裏都是空架子。皇帝的恩寵就像是雕花的金箔,看上去華貴奢侈,實際上如紙一般薄,一戳就碎。
的確,皇帝要留著他表現自己的仁慈,可一旦他與太子發生了衝突,皇帝絕不會和他站在一邊。
他甚至在想,若是太子真的對他行了不軌之事,皇帝為了遮掩這件醜事,會不會直接將他滅口。
亦或者皇帝並不認為這是什麽大事,隻當成是件皇子與世家子的風流韻事呢?
畢竟這是個無節操的朝代,皇帝又是無節操中的魁首,他連和自家大臣妻子私通,氣死大臣後納其妻為妃的事都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麽是幹不出來的?
葉池耐心梳理著原主的人際關係。
原主的父母身死,但父親葉乾身為才貌兼備的世家子,卻有幾位至交好友,如今已位極人臣,當今丞相王旻就是其中之一。
隻是後來由於葉乾誓死不事二主,與這些好友割袍斷義,但總歸還存著幾分香火情。
不過葉池卻不準備去找王旻,這位王家家主既然能在韓嬰這位多疑暴戾的君王手中穩坐相位這麽多年,除了王家勢大外,他自己也是個極為識時務的人。
像這樣的人隻可以利益換之,而不得用情相交,偏偏葉池如今身上並沒什麽好圖謀的。
他在朝中大臣的身上轉了一圈,無奈歎氣,最終把目光放在了江璧身上。江璧與葉乾雖然是師兄弟,但因理念不同早已分道揚鑣,也不知對方能否護佑於他。
此時他才恍然,怪不得原主少年早逝,身在豺狼虎豹之中,而自己卻無半點自保能力,且求救無門。在這種情況下隻怕是身體好的人也要憂思過重,更不要說原主本就體弱多病。
除此之外,為了能在雅集上脫穎而出,他還需要做相關準備。天可憐見,當今朝廷上下推崇老莊,追求清靜無為,而他也就會背個“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他不得不把原主的筆記隨感之類的東西翻出來,開始臨時抱佛腳。
這樣一來,他根本沒時間去做別的事。就連原本說好的要教葉蒼識字也先放在了一邊。
他怎麽也想不到,就因他沒有這段時間沒有召見葉蒼,竟又引發了一些事情。
自那次被葉蒼揍了之後,屋裏的另外三人再不敢在他麵前胡言亂語,不過時不時還是會用帶有惡意的目光看著他。
葉蒼隻做不見,他期待著能夠再次和公子相見,然而前些天他們這些前院的下人剛被管事提點警告過,讓他們無事不準去主屋那邊。
葉府中規矩森嚴,沒有公子的吩咐,他們不得隨地亂走。葉蒼本就沒有差事,公子不去找他,他在前院就成了閑人。
一開始還有人因著他是公子從後院親自調過來的,哪怕心中嫉妒也隻敢背地裏說壞話,等到他把同屋的人揍了,讓那人接連好幾天都腫著臉,就更沒人敢在他麵前出言不遜。
但是一看公子不再叫他,都以為他被公子厭棄,漸漸膽子都大了起來。
事實上,被公子從後院調到前院在葉府中並不是什麽稀罕事。隻是公子的心血來潮去得也快,這些人本就是粗使下人,前院的規矩又比後院森嚴得多,能留下來的屈指可數,絕大多數都因為出了差錯而受罰,嚴重的丟了命也不是沒有。
雖說這個葉蒼沒有那些人那麽慘,但是公子向來喜新厭舊,說不定就忽然不喜了他。
隨著他不再被招去主屋,原本那些隱藏起來的惡意越發明顯。
在葉蒼沒被公子召見的第七天,他的被子上被人潑了水。
下人房很少有鎖著門的,因為通風不便,所以大家平時都會敞著門,把貴重的東西鎖進床頭的箱子裏。
葉蒼隻是出門吃頓飯的功夫,回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床上洇了一大片深色痕跡,他上手一摸,沾了滿手的水。
將被子掀開,連枕頭和床褥上也是濕的。
屋裏另外三人還沒回來,前院看不慣他的小廝不知凡幾,讓他連找出搗亂的人都難。
他抿了抿唇,將鋪蓋卷到一旁去,當天晚上枕著衣服,睡在空蕩蕩的木板床上。
第二天,趁著天正好,他準備將被褥拿出屋子曬曬,結果還沒等他把東西攤平,就見管事走過來,皺著眉斥道:“快把東西收回去!這成什麽樣子?你把這裏當成你家院子了?”管事平時向來不往下人房走,葉蒼清楚,這應是有人通風報信。
他不願反駁,沉默著把被褥收拾起來往屋裏搬,耳邊聽到管事有些輕蔑地道:“果然是外麵買的奴隸,一點規矩都沒有。”
他的手指深深陷在柔軟的被褥裏,他想說主屋裏的侍女姐姐教過他規矩,他想反駁自己被公子賜了名,不再是無名無姓的奴隸,但是這些話在喉頭轉了一圈,他還是把它們咽了回去。
前院中沒有秘密,他被管事訓斥的事眨眼之間就傳遍了,等到這日去專門給仆役做飯的廚房去,他就沒吃上飯。
在廚房幫工的小廝笑嘻嘻地對他說:“真不巧,今兒個飯做少了,弟弟你下次記得早點來哈。”
態度倒是好,但是眼中的嘲笑卻毫不掩飾。
葉蒼的力氣大,飯量也大,先前在部落裏時盡管他是少族長,但因為部落不富裕,並不是每頓都能吃飽。等著成了奴隸,在牙郎那裏更是每天隻能吃一頓飯,還隻有粗餅稀粥。
後來進了後院,雖說比牙郎那裏吃得好了點,但每頓的飯都是定量的,對他來說如同杯水車薪。隻有剛到前院時,看他是被辛夷帶過來的,這些粗使小廝奉承還不夠,根本不敢克扣他的飯菜。
結果不過是他數日未被公子召見,對方的態度就像變了個人。
葉蒼再一次深刻地意識到,公子在府中的地位有多麽重要。他的態度可以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榮辱。
他想起了公子握著他的手,教他習字時的模樣,那樣的溫柔,他見過一次便不想再失去。
在受到了這些人的排擠時,他第一時間並不是感到憤怒,而是惶恐於公子是不是真的不再需要他了。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因為他發現,自己的確沒有什麽地方是值得公子在意的,他在公子那裏並非獨一無二。
這晚,他的被褥仍是潮濕的,但是他卻懶得再去管它們,隻是在木板床上蜷縮著過了一夜。
隔天便是舉辦雅集的日子,一早葉池起來沐浴更衣。這算是他出孝以來第一次在眾人麵前登場,無論是葉管家還是江蘺辛夷都卯足了勁的把他往受人矚目打扮。
葉池看著辛夷捧過來的大紅錦袍,頭疼地揉了揉額角,隨手一指,道:“換那件。”
那是一件上好絲綢製成的玄衣,下擺繡著幾支修竹,另在領口、袖口等處用銀線繡著雲紋。好雖好,但卻過於素淡,辛夷不敢反駁公子,苦著臉把先前特地定製的錦袍放下,去拿了那件玄衣。
另一旁的江蘺也不得不放下手中原本準備好的發冠和簪花,轉身去尋和衣服搭配的配飾。
葉池心中不由鬆了口氣,方才看到江蘺手裏的絹花,他差點沒嚇死,這東西插腦袋上還能看嗎?
好不容易身上都打點妥當,辛夷又道:“公子可需傅粉?”這在京中可是潮流呢。
葉池果斷以自己對香粉過敏為由拒絕這個提議。辛夷隻好惋惜地將東西拿到一旁。
傅粉在如今並不是女子的專利,周朝是個極為顏控的朝代,最受世族追捧的就是葉池這樣的病弱蒼白美,為此許多世家子在臉上傅粉,讓自己顯得白皙。
隻是葉池卻不能理解這樣的審美,他甚至嫌棄自己這張臉過於陰柔,缺乏陽剛之氣,更不可能去簪花傅粉了。
他看了一眼銅鏡中由於一身玄衣,反而更顯得蒼白病弱的自己,滿意一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