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好啊,趕驢
入眼處,是有些龜裂的水泥路,周圍兩旁的建築顯得有些陳舊低矮,甚至不少牆面還用油漆寫著大大的「拆」字,更顯破舊。
這是這座城市最為蕭瑟落後的一個城區,雖然進入新世紀以來,國家經濟水平高速發展,位於西南內陸的這座城市也搭上了改.ge開放的末班車,城市居民的民生經濟大大加強。
但就如這個世界有白天和黑夜之分一般,任何事情都是有兩面性的,再繁華的城市,也有貧窮的地方。
這裡,就是如此。
當然,說是貧窮,有些言過其實了,現今這年頭,再窮也不會窮到哪裡去,只要有手有腳,總歸是不會餓死的。但作為老城區,比之另外幾個大區,經濟落後不少是不爭的事實,畢竟黨和中央的口號也是喊過的,「要讓一部分人先富裕起來,要讓先進帶動後進!」,所以,隔壁的幾個新城區都富裕起來了,只有這片老城區因為各種原因,還處於不上不下的尷尬狀態。
曾恪就是在這片老城區長大的,從他記事起,他就奔跑在這條看起來很是破舊的街道上,街頭有一顆很大的梧桐樹,夏天的時候,他會和小夥伴們爬上樹梢,去抓「吱吱~」叫的知了,靠近拐角的地方,是王大叔的雜貨鋪,他總是會在櫃檯上擺放很多顏色鮮艷的糖果,曾恪和小夥伴們沒有錢,但就是捨不得離開,王大叔總會樂呵呵的一人送上一顆甜甜的麥芽糖,還有街尾的鄭大爺,他是一個臭棋簍子,每天一大早就會搬著小馬扎坐在家門口,和他的老夥計們殺得熱火朝天,時不時的把棋子往棋盤上一丟,怒氣沖沖的說再也不下了,結果等一會兒又坐在了棋盤前,還有總是背著工具包的伍叔叔,他似乎無所不能,鄰居們每當有個燈泡壞了,或者是廁所堵上了,他都會妥妥噹噹的給解決掉……
這裡有著屬於曾恪的所有回憶,雖然他從未離開過這裡,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離家去另外一個區的足球學校,但每當周末回到這裡,看著斑駁的道路和建築,還有熟悉的人,他都會感覺到由衷的喜悅和親切。
「鄭大爺,您老下棋呢?好久不見,您這身子骨還是硬朗得很啊!真不錯!」
「去去去,滾一邊去,別打擾我下棋!還好久不見?上個禮拜我還見著你了呢,趕緊給我滾蛋!」
「王大叔,生意興隆啊!」
「是小恪啊,回來了啊?哈,快回家去看看吧,今天是周末,你媽知道你會回來,一大早就張羅著說要給你做上幾個你喜歡吃的菜呢!」
「好嘞!」
曾恪不緊不慢的踱步前行,每遇上一個熟悉的人,就會停下來,笑著打招呼,而人們的反應也不盡相同,有人笑著點頭,有人不耐煩的揮手,有人笑罵,鄰里之間的諧和友善的感情,溢發著淡淡的溫馨。
幾個蹦蹦跳跳的小孩子正在梧桐樹下嬉鬧著,曾恪走過那裡,伸出手,就想和小孩們笑鬧兩句,結果,領頭的一個小姑娘,一看見曾恪,立即大叫一聲,轉身就跑。
「啊,趕驢回來了!趕驢回來了!」
「啊,真的是趕驢!大家快跑!」
「專門搶小孩子棒棒糖的趕驢魔王回來了,大家快跑啊!」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小孩子們瞬間跑得渺無蹤影。
曾恪看看自己懸在空中的手,一臉的黑線。
也無怪乎小孩子們會怕他,見著他就跑,在足球學校,曾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而在這片街區,他也算得上是「臭名昭著」了,小時候他就很淘氣,經常帶著小夥伴們四處亂竄,要麼是扎別人的自行車輪胎,要麼是哪家大人白日里訓斥了他,晚上就去砸人家玻璃……而在他被送到足球學校之前,他還干過搶比自己小的小孩子的玩具和糖果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
扎輪胎,砸玻璃,搶棒棒糖……唔,熊孩子該乾的事情,曾恪可謂是一樣不落。
只不過……
「你們這群小鬼,誰讓你們叫我趕驢的!真是幾天不見就皮痒痒了吧,記住,我叫曾恪,要麼叫我曾帥,要麼叫我曾哥,下次再亂叫,小心我揍死你們!」
曾恪惡狠狠的朝著遠處一瞪,藏在牆角和樹後面的小孩們,脖子縮了縮,趕緊又跑了。一邊跑還一邊叫。
「媽媽,媽媽,趕驢哥要揍我們了!」
「快跑,趕驢魔王要發飆了!」
「不能被他抓住,他要打小朋友的屁屁!」
曾恪持續滿頭黑線的狀態,這群小鬼,還真是……欠揍啊!
鬱悶的同時,曾恪還有著絲絲的無奈。
和中國很多地方一樣,這座城市的人們也有著給自家孩子起小名的傳統,老人們常說,生了孩子不好養活,就要取一個「賤」一點的名字,這樣一來,閻王爺派出的小鬼就不會來勾魂了。
取小名就取小名吧,賤一點,難聽一點,也就罷了,但曾恪怎麼也想不出當初自己的父母是怎麼想的,竟然能夠想出這樣一個「奇葩」的小名。
曾……趕驢!
這真是讓人有種五雷轟頂,想要跳崖的衝動!
小的時候還不覺得,但稍微大一點之後,認識的人總是在自己的耳邊「趕驢~」「趕驢~」的叫個不停,每當這個時候,總會有不知情的人看過來,呆愣之後,就是捧腹大笑。
「趕驢~」「趕驢~」
竟然有人給自己的孩子取這樣的小名,真是……這個笑話至少能笑一年!
曾恪得承認,這樣的名字確實相當有「水平」,如果不是當事人是自己,估計他都能笑上一年!
長大后的曾恪對這個名字可謂是怨念滿滿,不過好在街坊鄰居也清楚孩子大了,再這樣「趕驢~」「趕驢~」的稱呼有些不合適,所以都是喊的小恪。這就避免了不少的尷尬。
但小孩子們不知道啊,所以一看到大魔王回來,立即又咋呼開了。
「熊孩子就是欠收拾!」
曾恪完全忘記了自己才是最「熊」的那一個,恨恨的向著遠處揚了揚拳頭,嚇唬了小孩們一陣,這才抬起腳,繼續往街道深處走去。
他的家在靠近街尾的位置,被熊孩子們攪了好心情的曾恪這一次沒有再耽擱,快速的向著家的方向行走,不過當熟悉的磚瓦顏色出現在眼帘的時候,曾恪的腳步再一次頓住。
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背對著他,手中提著一個裝滿清水的木桶,正在吃力的緩慢朝家門的方向蹣跚。
這就是曾恪的母親。
母親的身體並不強壯,肩膀也不是那麼有力,但就是這樣一個柔弱的女人,卻是在父親去世之後,用她的肩膀扛起了這個家。
從曾恪懂事開始,不僅僅是母親提著水桶,諸如類似的場景他見過很多次,並且永遠在他的記憶最深處:春天的時候,母親會在自己入睡之後,坐在門前的路燈下,為自己一針一線的縫製新書包;夏天的時候,母親會在自己的身邊,一邊給自己搖著蒲扇,一邊驅趕蚊子,哄著自己入睡;秋天的時候,母親會帶著自己去公園,牽著自己的手,一步一步去領略豐收的季節;冬天的時候,他從未感覺過寒冷,他的身上,是母親為他親手縫製的棉衣……
一年四季,每個季節,每個畫面,每一絲溫暖的愛意,都銘刻在他的內心深處。
他雖然失去了父親,但他一點都不難過,因為,母親用加倍的濃濃母愛,讓他有了一個最美好快樂的童年。
這是天大的恩情,父母給了他生命,母親給了他溫暖,永生永世,不能忘!
所以,外面的世界再廣闊,再美好,再精彩,曾恪也只想留在這座城市,留在母親身邊,他要賺很多很多的錢,他要給母親最好的生活,他要用他的一輩子去償還母親對他的恩情——小時候家境不好,母親擔心他受委屈,不願再嫁,為了他過的好,哪怕自己捨不得,自己去吃再多的苦,也要把最好的給他……
他怎麼能離開他的母親!他怎麼能讓母親獨自孤單的生活著!
雖然這樣的場面他見過不止一次了,雖然家裡的條件比以前好了很多,不用去外面提免費的清水了,但多年保持下來的節儉習慣,使得母親還是一如既往的這樣做。
看著母親略顯佝僂的背影,還有頭頂上些微的銀絲,曾恪的鼻頭有些發酸,眼淚就要掉落下來。
但最終,淚珠沒有落下,母親告訴過他,男子漢大丈夫,可以流血,不能流淚,再大的事情,也不要怕!
曾恪用手擦了擦眼角,臉上綻放出笑容,快步朝前走,一邊走一遍喊。
「媽!」
背影頓了一下,隨即轉過身來,一張再平凡不過的面容出現在曾恪的眼前,女人的額頭上有著淺淺的幾道皺紋,卻是在看見自己的兒子之後,如同白花綻放。
母親年輕的時候也是遠近有名的美人兒,但在歲月風霜的打磨之後,如今卻顯得有些衰老。
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都是對曾恪愛的證明!
「媽!我來幫你吧!」
曾恪又喊了一聲。
四眼對望,曾恪覺得這是最溫情的時刻。
母親點了點頭,將水桶遞給了兒子,順便拍了拍兒子的腦袋。
「趕驢回來了啊,快進來吧,媽已經給你準備了好多你喜歡的菜呢。」
母親和煦的笑著。
而曾恪……
好吧,溫情的氛圍被破壞的乾乾淨淨。
曾恪苦著一張臉,提著水桶低頭往屋內走。
「媽,能打個商量不,以後別叫我趕驢了,怪不好意思的。
「好啊,趕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