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詭辯
第20章 詭辯
詔時站在街道中央,一動不動。
目光變得更冷了些,甚至帶了些同情,像是看著一個獃子跌跌撞撞地走進別人的陷阱,而前方的人還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季心然現在腦海中已經沒有「注意力」這三個字了,能支撐著要快散落的骨頭回來就算是好的。
今天打工也在迷糊中度過,差點摔碎了兩個盤子,被店長怒吼如果再心不在焉就要換人。
不是心不在焉,而是力不從心。即使現在不幹活,光是走路也感覺有些發飄。
身上發冷也就算了,心臟區域附近的疼痛,時不時就會出來干擾下。像現在這樣疼起來,讓人幾乎沒力氣支撐。
季心然捂了下胸口,向前跌走兩步,扶住棵道邊的樹,盡量不想發出什麼聲音。
閉上眼休息了會兒才望向遠處,想想離家還有好幾條街,不能停在這裡。
「出來散步,玩得很開心?」
冷不防,夜風中傳來聲音。
被嚇得差點飛起來,季心然瞬間躲到了樹后,抓著樹榦望向前方,隨即愣了下。
表情平靜的詔時,站在月光之下,像對熟人一樣揮揮手示意。
「你……你怎麼在這裡?」
季心然說不出是什麼感覺。路燈似乎忽然都亮了些,一瞬間的驚訝都換成了驚喜。
「這和你無關。」詔時笑了笑,略帶諷刺,「難道你認為我在這裡等著,護衛你回家?」
聲音一貫的清亮動聽,內容卻不友善,季心然本就很少被人關注,瞬間臉紅了。
「你……不會遇到什麼麻煩了吧。」雖然被冰冷地諷刺,季心然內心依然是暖的,意外重逢比什麼都開心,「還是在追……」
季心然感受著詔時身邊的殺氣,知趣地將音量降低,降到零。
「我錯了。」季心然低下頭,感覺在惹怒這個可怕的人之前先道歉為好,「不會再多問了。」
「你最好記住。」
詔時笑笑,看在她認錯態度良好的份上,這次就不予追究。
但還是忍不住,有些想追究的事。
「你記性很差。」
「……嗯?」季心然還在自責,茫然抬頭。
「昨晚剛討論完『連環殺人』的事情。」詔時覺得有必要點她一下,「今晚就敢一個人單獨行動,厲害。」
「……啊。」季心然才明白所指,苦笑了下,不知該怎麼答。
她怎麼可能不害怕,明明知道那個人最愛對單身女性下手的,外城而來、沒有社會背景的尤其會被盯上。
但害怕也不能解決問題。九點之後各處都沒有公交車,又不是地鐵覆蓋區域,半個小時的路程只能慢慢往家走。
不管怎麼說,能被詔時,這位神秘的續命師關心……已經足夠幸運了。
「沒事,我走大路,有路燈的。」季心然尷尬笑笑。
「醫院裡全是人,你照樣被帶走。」詔時似笑非笑,「你以為那位『死神』會被路燈融化?」
「死神」這個名字,正是觸動了季心然的另一件事。
「他不可能是『死神』。」季心然幾乎未假思索,脫口而出。
「哦?」詔時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看來她也對三年前的事有所耳聞。
「那位『死神』……我說的是三年前的那位。」季心然臉又紅了,「他不像是能做出這麼殘忍事情的人。」
確實。濫殺無辜,放血……哪一樣,都不像是三年前的「死神」。雖然尚未深入調查,但冥冥中直覺很強烈。
「你認識他?」詔時的目光更像在關愛傻子。
「……不認識。」季心然又少了些底氣,但還想爭辯一下,「總之……你不能這麼稱呼這個殺人犯。被稱為『死神』的那位……是個好人。」
「好人?」
詔時笑了,笑得令季心然心底發毛,忍不住又抓緊了些樹皮。
「你竟然將取人性命者,稱為『好人』。」詔時回到平常表情,「那屠夫呢?殺手呢?還有在法場里的執刑者,你要怎麼稱呼這些人呢,嗯?」
「這不一樣。」季心然感覺像是被他繞進了怪圈,頭有些暈。
「哪裡不一樣?職業所迫?」詔時看著她。
「那位『死神』……是懲治壞人的人。」季心然只能硬著頭皮,憑感覺回答。
「制裁者,很好。」詔時讚揚了一句,「你的邏輯是『敵人的敵人即是朋友』,是嗎。」
季心然聽不懂了,只呆望著詔時。
「作為前輩,不妨教你句話。」詔時看著季心然,「這個世界沒有好壞,只有私心。」
「私心。」季心然喃喃地重複了下。
「對,私心。無外乎是私心大或小而已。」詔時笑了笑,「你的自由沒有干涉到別人,即可以算得上常規意義的『好』;而一旦私心膨脹,彼此干涉,就難以說得清了。」
「就像沒有絕對意義的『絕對自由』,也沒有絕對意義的公平、善良,或是你認為的所有美德。」詔時難得開了堂課,「所謂『好人』,不過是種維護大眾權益的借口。」
季心然大腦一片漿糊。
「舉個例子吧。」詔時看著她,「假如我是『死神』。我判定一個殺了幾戶人家的人有罪,所以裁決了他,為民報仇,算是善良嗎?」
季心然恍然像是回到小時候,被人當面問「1+1=?」的問題,反而不敢答了。
「如果這個人,還有個三、四歲大的孩子,需要他一個人養育,對於失去唯一親人的孩子來說,我算是好人嗎?」
季心然語塞。
「假如這個殺了幾戶人家的人,實際上是被那幾戶人家的人聯手暗害、奪了他的家業、害死他的妻子,他也只是為復仇才這麼做。我算是做了對事嗎?」
詔時句句緊逼,季心然徹底答不上來了。
「所以你應該懂了。『死神』,也只不過是仗著能力,滿足私心的自大者。」詔時自嘲地笑笑,「所以法律只用事實來裁決。人性,比你想的複雜的多。」
季心然許久才回過神來,看著前方的詔時。
清冷的月光灑在這凝視月亮的人身上,使得他周身都沾染了些來自夜空的氣息。
季心然恍然覺得,如果存在死神,那三年前的他也一定和現在一樣,曾坐在高樓某處,獨自凝望月亮。
「我……不知道。」季心然低下頭,用了在政治課上聽過的詞,「我覺得……你這是詭辯。」
詔時笑笑,似乎感覺讓十七歲的她去理解,還為時尚早。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季心然先開口,鼓起勇氣看著他,聲音很輕,「這樣的『自大者』……我並不討厭。」
詔時反視回來,目光微動。
「莫不如說……還有些喜歡。」季心然沉浸在思緒中,「無論怎麼說,他制裁過很多鑽了漏洞、為非作歹的人,沒有亂用能力……這已經很難得了。」
「喜歡?」詔時再次笑了。
「嗯。」季心然認真地點頭,「用自己的私心承擔罵名……這種私心還是很不錯的。」
「不。」詔時搖了下頭,似笑非笑,「我是問,你喜歡?」
「對啊……啊。」季心然才聽出詔時的戲謔,頓時臉更紅,恨不得鑽到樹皮里,「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喜歡』,是指……」
「不用反覆表態了。」詔時難得笑得有幾分開朗,「用我幫你介紹,認識下嗎。」
「不……不用,謝謝。」
季心然差點咬到舌頭,真後悔說過這樣的話,看詔時的意思,大概要被當很久的笑柄了。
「不用客氣。我相信他聽到『表白』,也會開心的。」詔時確實不打算放手,「說不定你和那個『好人』,意外地合得來呢?」
「我……」
季心然真想快速跑走,但可惜跑不快,而且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等下。你認識……『死神』?」
「嗯?嗯。誰知道呢。」詔時微微一笑,「干我們這行的,總得彼此有些聯繫。」
「他……還活著?」季心然一愣,如果「死神」還活著,三年間他在哪裡?
「你該走了。」詔時恢復平常表情,提醒她時間。
「……嗯。」
季心然還有很多想問的,只能先壓下來。詔時的性格她算是領教過了,這個人,絕對可以上一秒微笑,下一秒一言不合就殺過來的。
服從是她唯一的自由。
「謝謝你。」默默走了兩步,季心然感覺不管怎麼說,還是很開心能再見到詔時,轉身回頭,「如果有……」
……機會,還能再去找你嗎。
身後的街道只剩一片空洞。
……真的是偶遇。來去都行蹤莫測的人。
季心然苦笑下,默默轉過身,繼續向家的方向走去。幾條街,走得既孤獨又漫長。
終究還是得面對一個人的小區。
季心然垂著頭,想著心事,穿過一群在小區院落中喝酒打牌的人,走向最內側的幽暗樓門。
完全沒注意到,一直有目光,跟隨在身後,隱於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