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東川月身居高位數百年,什麽時候見過對他這般不講道理的人?
就因為演戲時上手掐了蕭明樓的脖子,他便要在自己的脖子上也劃一道?
別說他當時根本就沒用力,便是他真的不小心傷了蕭明樓,東川月也不認為他應當受到這般對待。他隻是上手碰了一下,可他的衣袖卻是整個沒了,要不是他修為高深,這劍意傷不到他的皮膚,隻怕整條手臂都要被祁昶齊肩斬下!
這也太霸道,太蠻不講理了吧?
東川月罕見地跟一個小輩較上了真,眼中沁出點點真火,他翻手將換至了左手,眸色微暗,深色而奧秘的符篆在他的瞳仁中快速打轉,眼看就要對祁昶動真格了。
祁昶自是不懼,從地上見了一塊生鐵劍的碎片,想要劃破手臂得到更多的血氣凝成劍光,他是越戰越勇,從不知退後二字是怎麽寫的。
而就在祁昶手舉碎刃落之際,蕭明樓忽然閃身而至,一手自他身側握住了祁昶的胳膊。
另一手則對著祁昶前方的東川月抬起,手腕一抖掌心朝前,霎時與東川月的劍氣撞在一處,樓道上的飛沙走石並裂劍碎刃全都被激蕩而起的澎湃氣勢掃蕩來開,眨眼間,以三人為中心的一圈地麵變得幹幹淨淨,纖塵不染。
“玩鬧一下就好了,真打起來我這客棧還要不要了?”蕭明樓貿然闖入兩名修士之間的纏鬥,渾身上下別說一個傷口,連一星灰塵都不曾沾染,比起渾身血汙的祁昶與斷了袖子的東川月,他輕鬆寫意得不像話,信手從容得讓人牙根發癢。
蕭明樓先是對祁昶說了話,又轉頭看了眼東川月:“你也是出息了,境界高出我家阿醜那麽多,還差點動了真劍,你什麽時候也跟那勞什子上不得台麵的飛鶴派學了恃強淩弱的糟粕傳統的?”
祁昶:“……”
東川月:“……”
在場唯一幸存的飛鶴派弟子王駿:“……”
然而蕭明樓壓根沒注意到其他人的神色古怪,他將一場足以毀房滅樓的鬥法消弭於無形後,便拉著祁昶的衣袖來到樓梯口,硬壓著他的肩膀讓他坐在台階上,自己則拿出那盒“金創藥”,彎下腰,仔仔細細地給他的臉抹上藥膏。
嘴裏還怪心疼地念叨:“你不知道自己長得有多好看,好不容易恢複容貌,又給弄花!別人被打臉了都知道要躲,你倒好,拿臉接劍,挺出息的啊?”
祁昶嘴唇緊抿,沒有說話,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蕭明樓看,其實他已經從蕭明樓灰黑色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容貌,這全都有賴於蕭明樓雙眸清澈,神情專注,全心全意地看著自己。
這麽一想,祁昶渾身的殺氣便乖順地收斂起來,還微微揚起了腦袋,方便蕭明樓的指尖在自己的臉上塗塗抹抹。
被晾在一旁的東川月皺眉看著他倆,想起祁昶與蕭明樓如出同源的劍氣,又見兩人對對方不是一般的在意,祁昶護著蕭明樓的同時,蕭明樓也十分的護著他,登時腦中靈光一閃:“蕭……少東家,”東川月本想直呼其名,但想起其他人對蕭明樓的稱呼,他也便“入鄉隨俗”,在說到“少”這個字的時候神色還有點微妙,“……莫非他是你的兒子?”
蕭明樓與祁昶同時一頓。
蕭明樓嘴角一抽,手上的藥膏差點沒砸到地上去,祁昶則回以一個鄙視,眼中仿佛在說:這位宮主腦子是不是不太好使?
蕭明樓運氣良久,對東川月沒好氣道:“你什麽眼神!我還這麽年輕,看起來像是能生出這麽大塊頭的兒子來嗎?”
祁昶更是隻當東川月在放屁,他臉上的傷敷上藥後,便立刻握住蕭明樓的手腕站起來,低聲問:“你方才受傷了嗎?”
“沒有,那點力道連個痕跡都沒留下,不過是為了激一激你演得逼真了些,你不怪我們合夥騙了你吧?”蕭明樓見祁昶搖了搖頭,隻是目光還十分擔憂地看著他,又低低笑了笑,伸手摸向的衣襟,“不放心?那我解開讓你看看……”
還不待蕭明樓解開衣扣,祁昶便按住了他的手,並警惕地朝東川月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頭道:“不必,你沒事就好。”
蕭明樓笑意融融地咧開嘴角,清暖帶甜,襯著絕世姿容,宛如三月春花明媚鮮妍。
東川月看著看著,才覺得有些不對,這兩人絕對不是父子之間的感覺!
他後知後覺地有了抬手捂臉的衝動,臉上火燒一般辣辣的疼,太沒麵子了。
可他怎麽也想不通。
以東川月煉虛期的修為見識,他一眼就能看出此二人非比尋常的因緣糾纏。
眾所周知,修真界中的血脈至親未必是血脈相連,不乏修行途中遭遇不測而至凡間投胎轉世的,所以拿血脈來判定兩人是否骨肉至親是作不得準的。
但他們既不是父子關係,又會是什麽關係?
他認識蕭明樓這麽長的時間,深知他的秉性,蕭明樓看似懶懶洋洋,凡事無所謂的樣子,實則內心比冰山更難鑿開,若不長年累月地捂著這顆心,他絕不可能對你回以一個真心的笑,更不可能在短短十數年間便對一個陌生人敞開心懷。
東川月能感覺出來,蕭明樓對祁昶的關心並非流於表麵,而是實打實的在意。
而且那個阿醜亦不簡單,他身上似乎也有秘密。他和陳霆那顆詭異的珠子到底有何關聯,為什麽他的傷能無藥自醫,而他既有此等特殊體質,那張臉的傷又為什麽拖到現在才治愈?
雖然祁昶覺得他腦子不好使,但東川月並非真的愚鈍,他的腦子要是不好使也不可能修煉到煉虛期了。於是他自然也很明白,蕭明樓是決計不可能讓自己在意的人留下殘缺的,祁昶之所以拖到現在才恢複容貌,並非是蕭明樓的惡趣,而是他對此也束手無策。
連療傷聖藥“萬靈髓”都拿他沒辦法,可見那一臉傷的來曆比祁昶的體質更值得推敲。
疑問一個接一個地在腦子裏冒出來,東川月探究的目光在祁昶與蕭明樓的身上轉了又轉,直把祁昶看得暴躁難忍,差點想拔劍再與對方廝殺一番,殺得他不敢亂瞟為止。
幸而此時有人及時出聲,將又一場差點爆發的劍鬥給摁了回去。
打斷之人正是施月鶯和王駿。
先時施月鶯急匆匆地跑下樓,本以為蘭兒落入陣中卷進鬥法,性命堪憂,沒想到是最先敗在祁昶劍下的王駿出手,用符篆掩蓋了她的氣息,並將她藏到陣法死角處,救了蘭兒一命。
這王駿真不愧是被掌門看好的核心弟子,審時度勢的本能讓他毫不猶豫地倒向了祁昶這邊。
從東川月加固法陣而不出手相助時他就隱約察覺到了什麽,王駿小心觀察,不過片刻就下定了決心。他不但沒有為他師尊掠陣,還在暗中保護了蘭兒。雖說修真者大多不在意凡人的生死,但王駿知道蘭兒跟蕭明樓他們是一夥的,救了她,也相當於為自己留下了救命的籌碼。
他仔細盤算過,自從來到霧城,他雖與張氏兄弟站在同一陣營,卻未曾親手傷害過任何人,手裏頭一直幹幹淨淨。他頂多是支持了張氏兄弟最後的設陣反撲,也沒有動手欺侮二女,沒有與施月鶯結下死梁。
他的冷靜自矜救了自己的一條命!
王駿此時後怕無窮,慶幸不已,還好,還好他沒有蠢到非要和蕭明樓、祁昶對著幹!
就算在旁人看來,他師尊給他出氣,他卻拋開師尊倒戈敵營,這般牆頭草的行為很是令人不齒,可再看看蕭明樓那邊還站著東川月這麽一尊大神,東川月想要滅他不過是動動手指頭的事,是尊師重道重要,還是保命重要?
再說,傳言東川月的仙劍隻飲惡人之血,而陳霆勾結魔修本就是不可饒恕之事,王駿要是被東川月滅了,外頭可不會有人讚他一句有情有義,而是會拍掌稱快,說東川宮主殺的人必然是十惡不赦之人,東川宮主殺得好!
王駿真是有苦難言:“……”
於是他大氣不敢出,救了蘭兒也不敢邀功,而是灰溜溜地幫著施月鶯把昏迷的蘭兒抱上了樓,然後老老實實地垂手和趙三站在了一邊。
趙三心裏是如何舒爽的自不提,施月鶯在確認蘭兒還活著之後喜極而泣了好半天,好容易緩過來,立馬對蕭明樓行了個大禮:“少東家,多謝你和阿醜這一路的護送相隨,讓我大仇得報。我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有什麽秘密,但我願意將這些秘密全都送給你們,隻希望……您能答應我一個請求。”
她話語中已經把稱呼從蕭公子換成了少東家,語氣也變得更加恭敬,蕭明樓不必她往下說,就已經知道她所求為何了。
“施小姐,你在經營之道上頗有天分,要是想重振施家,我可以資助你一筆錢,等你將來有了產業再還我就是。”蕭明樓輕輕歎了口氣,想要將她扶起,“你不妨再認真考慮一下。”
“不,不用了。”施月鶯搖了搖頭,避開他伸過來的手,目光堅定道,“我想留在錦鯉客棧,除報恩之外,也是為了我和蘭兒著想。我身上的秘密驚動了這麽多人,就算返回凡界也不安全,不知什麽時候又會遇到聞訊而來的刺客。我願成為趙三那樣的人,舍棄名字與過往,從此不再是施家的小姐,以趙為姓,幫您打理客棧生意。”
她的頭腦前所未有的清醒,深知如果她要求回家,蕭明樓一定也會將她安然送回凡界,但從此之後前路未卜,蕭明樓護得了她一時,卻護不了她一世。
反倒不如隱姓埋名留在客棧。
蕭明樓從不苛待手下,即便分店生意自負盈虧,卻也為他們提供了強悍無比的結界,隻要在客棧範圍內就沒人傷得了她們,而施月鶯又會做生意,不怕養不活自己。
施月鶯抬起頭,眼神前所未有的光亮。時至今日,她很明確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與初見時的柔弱不安大相徑庭。
她如一朵受風雨摧折的嬌嫩花朵,熬到雨歇雲散時,雖花瓣被狠狠打落,根係卻變得更加堅韌不拔,於微風中舒展自己的葉片,挺立著迎接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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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明樓:名字的代碼隨便選,隻要姓趙就行了(百家姓第一個,方便好記)
施月鶯:那我要叫趙四,我尼古拉斯……不,鈕鈷祿·趙四要用複仇的火焰把仇人統統燒光,天涼了,讓張家人遭報應吧!
蕭明樓:……妹兒啊,咱們能不能換一個?(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