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談古論今
載洸將手搭在海岸炮上,又望了望四周,緩緩地說道:“我剛剛仔細地看了下這劉公島的布防圖,發現這防禦工程十分堅固,想必也是耗資巨大,還有很多工事還在修建當中。
我想這筆錢倒可以省下來一些,隻把一些必要的工事建好就行。其餘的,先用來給軍艦換鍋爐等設備,再換上一些速射炮,購置彈藥,以解燃眉之急。”
李鴻章一聽這話,表達出了內心的擔憂:“老夫認為,此舉不妥,劉公島乃是北洋水師的軍港,軍事重地,隻要完善工事,安置大量炮台,便相當於一座海上堡壘。
若是敵人膽敢從海上進攻,島上的海岸炮便可齊射,令敵軍畏懼,不得上岸,也可保護我方軍艦,由此,北洋水師方可無虞。”
載洸歎了口氣說:“中堂,你有沒有想過,最有可能讓水師覆滅的,並不是海軍,反而是陸軍。
一旦陸軍作戰不力,切斷了劉公島的後勤補給,島上的這些對準外海的防禦工事,可就成了一堆廢石爛鐵了。”
“這種情況,老臣倒是未曾想過……隻是戰事未起,誰也沒辦法做到未卜先知,老臣也隻能盡量布置得縝密些。”
聽完,載洸沉思了一陣後,突然發出了笑聲。
李鴻章疑惑地問道:“貝勒莫非覺得老夫所言荒唐?”
載洸回道:“我不是笑你的話,我是在笑另一件荒唐事。”
“不知貝勒指的是哪一件事?”
“我給你講個趣事吧。”
“願聞其詳。”
載洸像講故事一樣,不緊不慢地說著:“據說,鴉片戰爭期間,時任閩浙總督顏伯燾,是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大貪官。
聽說英國人的軍艦要打過來了,他為了保住頂戴花翎,趕緊掏出了自己的黑心銀子,用福建特產的花崗岩,在廈門沿海修築一條‘海上長城’。
整個防禦工事,花了他一百多萬兩銀子啊。結果,還真讓他搶在英國人打來之前,火速將這條石壁修築完工。結果你猜怎麽著?”
李鴻章搖了搖頭,“道光年間的事,老臣那會,還跟貝勒此時的年齡相仿,還未離開學堂,涉世未深,不知此事。”
載洸笑了下,接著說道:“那顏伯燾,以為如此堅固的石壁,大炮也轟不開,英軍自然就上不了岸了。
更可笑的事,他竟然以為當時的英軍跟清軍一樣,都是拿刀挽弓的,結果人家根本就不會傻乎乎地拿大炮去轟石壁,而是大搖大擺地登上了岸。
英軍直接爬上了石壁,扛著槍炮,對著清軍就是一頓射殺,輕輕鬆鬆地占領了廈門。
可笑……可悲啊……”
李鴻章歎了口氣,苦笑了一聲說:“庸臣誤國呀,此等迂腐之輩,安於故俗,溺於舊聞,不曉世務,安能不敗呼?”
載洸拍了拍李鴻章的肩膀,呼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世事變化無常,我們看待前人尚且如此,焉知後人看待吾輩,亦是如此啊……”
回屋休息後,載洸第一件事就是連夜叫來了盛萬頤,見麵的第一句話就是提錢的事。
“咱們手頭上還剩多少錢?”
盛萬頤打著彎兒說:“貝勒爺忘了?咱們手頭上可沒有剩錢,折算起來,還倒欠著商官兩百萬兩呢?”
“我是說,咱們商辦衙門庫存的銀子,還有多少?”
盛萬頤尷尬地笑了下說:“沒多少了,之前挪用了一部分補貼頤和園工程的工費跟物料費,剩下的那點銀子,都是存著,以備不時之需的……”
載洸打斷了他,斬釘截鐵地說:“你隻管報數就行了,其餘的,我自會決斷。”
盛萬頤猶豫了一會兒說:“能動用的,最多也就80萬兩吧……”
聽完,載洸也不說話,隻是靜靜盯著他的眼睛看。
盛萬頤眼神飄忽不定,知道瞞不過載洸,隨即改口說:“什麽事都瞞不過主子,實際上,還有100萬兩可用……”
載洸還是不說話,隻是坐到了椅子上,默默地喝了口茶水,放下茶杯後,又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盛萬頤咬咬牙,又改口說:“150萬兩,真的不能再多了……”
載洸又是一陣沉默。
盛萬頤跪下說:“最多200萬兩,這是咱們全部的家底了,多一兩,貝勒就拿了我這顆人頭吧!”
載洸拽了起他的胳膊,讓他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說道:“我也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你不必請罪。
我知道,你是心疼咱們的銀子,畢竟,那都是咱們一點點地從指甲蓋上摳下來的。”
盛萬頤用略帶委屈的聲音說道:“貝子是不是又要拿銀子去補貼軍費了?你要是拿來練自己的軍隊,也就算了,可是現在又要拿銀子去養李鴻章的軍隊,我覺得憋屈。”
載洸笑了下說:“都是中國的軍隊,咱們眼界不能太狹窄,該幫還得幫。明天,你就發份電報,讓人把錢給送過來。最好是想辦法先轉移到洋人的銀行裏,咱們再取出來,這樣也方便許多。
朝廷裏的那些人,對洋人銀行的事務既不熟悉,也不好細查,這樣不易被上麵的人察覺。”
“屬下不懂軍事,也不過問政事。屬下隻聊商業,這筆錢,是拿來預防商業風險的。
我們一開始置辦產業的時候就說好了,除非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不然這筆錢是動不得的。
正所謂,創業容易守業難,如今,商辦衙門家大業大,主營的洋務涉獵廣而深,這要是出了一點差錯,便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這種情況,你要是不留點錢做後盾,真要是出了什麽意外,後果不堪設想啊……”
載洸歎了口氣說:“你的擔憂不無道理,我能理解。隻是,咱們興辦實業,根本目的不就是富國強兵嗎?眼下,水師正需要用到錢,這個忙,不能不幫。”
盛萬頤則麵紅耳赤地爭辯道:“可是……也不能竭澤而漁啊,你把這麽重要的錢拿給了水師,那咱們的業務要是出現了什麽三長兩短,豈不是功虧一簣了……
要不……再等個一兩年,等咱們的業務辦得紮實了,後麵盈利的空間就大了,到時候,拿出個兩百萬兩,不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相信我,再過一兩年就好了。”
載洸搖了搖頭。
“貝勒,你是不相信我?”
“不,我當然相信你有這個能耐,隻是……我們等得起,但日本不會等我們,再過兩年,東邊疆域一定會狼煙四起。
屆時,如果敗了,不僅是水師沒了,咱們的商辦衙門,估計也要停業了。一旦戰敗,列強就會跟咱們簽訂不平等條約,前仆後繼地將爪子伸到中國來,充當其衝地就是咱們的工業跟市場。
你也知道,以咱們現在的工業實力,根本拚不過洋人。外國資本一旦進入中國本土,便是風卷殘雲一般的存在,到時候再談興辦自己的工業,那就真是難上加難,癡人說夢了。”
盛萬頤猶豫了一會兒,便拋出了一連串問題。“可這商場如戰場,也是瞬息萬變,競爭激烈,我們現在許多業務都在起步階段,還不到高枕無憂的時候,要是遭遇變故可怎麽辦?”
“軍事上的風險,要比商業上的風險嚴重得多,我們隻有不到兩年時間,一定要傾其所有,舉全國之力以禦敵。”
“兩年後?為什麽一定是兩年後呢?難道日本人不會忌憚咱們的實力嗎?
屬下自知貝勒神機妙算,可是,屬下實在是難以置信,以日本現在的實力,還敢輕易對大清開戰,怎麽著,也會再等上幾年吧。”
載洸沉凝著臉色,目色如炬,“你難道忘記了兩年後是什麽日子了嗎?”
“什麽日子……”盛萬頤思索了一會後,又露出了驚恐的表情,“貝勒說的是……皇太後的六十大壽?”
載洸默認了,他望向窗外,天邊似乎出現了一抹紅,那是鮮血的顏色。
閱兵結束後,載洸一行人準備按照原路返回京城。載洸跟盛萬頤兩人喜歡騎馬走到隊伍的最前麵,這樣可以隨心所欲地談論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