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漁歌唱晚
光緒二十一年的夏天,在中日停戰協議的簽訂儀式上,載洸從日本代表手中緩緩接過協議,幾張薄薄的牛皮紙,卻如千斤巨石般沉重,讓他原本疲憊的神情,此刻又增添了幾分肅穆。
載洸看著上麵條約的內容,他身體緊繃,緊扣著十指,仿佛要將這一紙的屈辱捏個粉碎。
伊藤博文給他遞過來筆:“王爺,如果確認完畢,就請簽字吧。”
載洸繃緊的神經才慢慢地舒緩了下來,他的手裏,此刻正捧著一個搖搖欲墜的清王朝,和千千萬炎黃子孫的性命,在殘酷的現實麵前,他不得不媾和,留下了屈辱的印記。
他顫抖的手緩緩地往前伸去。
就在這時,李鴻章卻握住了他的手腕,輕聲說道:“王爺,你還年輕,將來還大有作為,這罵名……讓老夫一個人擔了吧。”說罷,他便拿過筆,在條約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
幾名由刺客假扮成服務員偷偷混上了輪船,他們手裏端著的盤子藏著手槍,用白色的步掩蓋著,他們走到貴賓間裏敲了敲門,見沒人回應,便果斷地掏出手槍打斷了門鎖,闖了進去,卻見裏麵空空如也。
原來,載洸是金蟬脫殼,他們一眾人早就暗地裏轉移到自己的船去了。這群刺客撲了個空。
回到插滿大情龍旗的艦船上,載洸遙望東方,曾經的他,意氣風發,信誓旦旦,以為憑借他現代人的智慧和先知,加上後天奮發圖強,定能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改變國家和民族的命運。
然而,真正做起來的時候才發現,一切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理所應當,其實,他比身邊的任何人都更加需要適應這個殘酷而複雜的時代。殘酷的現實讓他不得不丟掉那美好的幻象。
世界上隻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現實的真相後,依舊能保持熱忱跟初心。
於此同時,他的心裏已經萌生了一個宏偉而驚險的計劃,為了國家和民族的未來,他寧願賭上自己的性命,去抓住這一絲微弱的光芒,隻要這一計劃成功,國家的權力框架必定重新洗牌,民族的曙光終將鋪滿中華大地!
他想起了兒時的自己,那時候的他,剛從異世界穿越來到這個動蕩的時代,麵對這瘡痍大地,意氣風發,躊躇滿誌,誓要複興中華……
聯想到這些年經曆的種種屈辱跟磨難,經曆過這場戰爭全進程的她,此刻內心波濤洶湧,揮筆寫下了一首詩:
烏雲蔽日壓長城,邊疆煙火依存;莫以成敗論英雄,旌旗壘骨處,皆是中華英魂。
血肉之軀築國門,蕩寇雪恥定乾坤;摧枯拉朽背殘陽,龍吟虎嘯憑今生。
~~~~~~
條約簽訂的消息一傳回中國,舉國震驚,原先朝廷為了穩住局勢、維護威嚴所虛構的戰績,頃刻間就被這一紙合約拔去了光鮮亮麗的外衣。
許多民間的士紳、朝廷的官吏都不願相信這一個事實,但是又不敢明目張膽地去質疑朝廷的決策,挑戰皇帝的權威,這時候,就需要有人承擔民怒的榮琴了。
而李鴻章自然就成為了最合適的靶子,一來,和談確實是在他到達日本後才最終完成的,條約也是他簽訂的,二來他在朝廷上樹敵太多,自然有政敵在這關鍵的時刻落井下石。
而朝廷也希望能平息怒火,穩住局勢,也在有意無意地在將輿論導向李鴻章一人。
這些,載洸在船上的時候,就已經全預料到了,這也是他非要等到李鴻章來才簽約的原因,隻要這樣自己才能全身而退,維持自己的威望。畢竟得民心者得天下,這放在任何時候都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但是,他心裏對李鴻章也不由得產生了些許愧疚。
而李鴻章也是老謀深算之人,自然能夠猜想到自己的結局,但是他卻一臉淡然,站在甲板上,望著的海景,漁民正在撒網捕魚,一群海鷗從海麵上掠過。
他觸景生情,便開始吟詩:“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看來,老夫離那漁夫夢,也不遠咯……就怕,就算是無官,也輕不了啊,身上還得帶著一張網。”
載洸則在一旁說道:“中堂大人的我處境,不由得讓晚輩想起《屈原既放》的典故來。
屈原既放,遊於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與?何故至於斯!’
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
李鴻章則摸了摸胡子笑道:“王爺過譽了,老夫一直都是個糊塗人,又是個俗人,糊塗人才辦成這糊塗事,俗人才享得人間福分。
要是,我大清國稱得上屈子這一句‘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人,唯有王爺一人矣。”
載洸也苦笑了一聲:“有時候,糊塗點也不是壞事,一滴清水掉進這大染缸裏,想要獨立清白,又談何容易。
倒不如想開一些,落個逍遙自在,隻要褪去身上的那份偏執,也就沒有那麽多煩惱跟痛苦了。”
李鴻章歎了一口氣說:“王爺,回國的路上,你就一直對合約的事悶悶不樂,始終無法釋懷。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隻要咱們大清的根基還在,總會有東山再起的一天的。”
載洸:“我想開了,經曆了這麽多,我也累了,是時候卸一下身上的重擔,放空自己,享受一下人生了。”
李鴻章:“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隻要堅守本心,勇往直前,以王爺的智慧,無論是清世還是濁世,王爺都能在其中遊刃有餘,再造玄黃。”
載洸拍了拍李鴻章的肩膀,笑著說了一句:“我是真的累了……回去之後,我想好好歇一段時間,遠離是非。”
李鴻章則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是韜光養晦吧。”他摸著胡子笑了起來。
載洸也隻是輕笑了下,不再說話,兩人並肩看著海上夕陽,聽著漁歌唱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