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章 風雨欲來
她的聲音很小,幾乎是喃喃自語,「我以為他們會怪我的。」
段怡伸出手來,將她一把攬在了自己的肩頭,「今夜就報仇。」
知橋清醒過來,握住了劍柄,堅定地說道,「今夜就報仇。大仇得報之後,我這條命,便是姑娘的,姑娘叫我生,我便生,姑娘叫我死,我便死。」
段怡啪的一下,拍了她的腦門一巴掌,「我要你的命做什麼?給我親愛的靈機吃,它都嫌棄沒有筍好吃!你還是聽你阿娘的話,好好的活著吧。」
她說著,抬手指了指崔子更,「別說了,省得叫人聽了壁角去。聽說江南人愛聽戲,萬一這廝心眼比針小,把我們拿去當唱詞……嘖嘖,那咱們就揚名立萬了。」
知橋哭笑不得地坐直了身子。
她擦了擦眼睛,給段怡倒了一盞茶水,偷偷的看了一眼崔子更。
見他像是入了定的老和尚一般,入迷的看著書,輕輕地一笑。
她家姑娘什麼都說得對,但是對於崔子更,說得不對。
她父親曾經說過,小崔將軍是難得的仁義之人。
知路話說得快,忘得也快,糖水端上來,也有崔子更的一份不說,還同段怡一樣,配上了一碟子點心,有綿密的白糖糕,有酸酸的山楂糕,還有清爽的綠豆糕。
段怡胡亂的塞了塞,又喝完了糖水,便領著知路,去了段銘的院子。
說是段銘的院子,其實同顧杏還有段思賢住的院子,是連通的。
尚未進門,隔得遠遠地,便能夠聽到裡頭亂成一鍋粥的聲音,那院子的門檻前,坐著兩個婆子,正在嘀嘀咕咕的說著話,瞧見段怡來了,慌亂的對視了一眼,站到了一旁。
待她進了門,方才想起唱道,「三娘子來了,三娘子來瞧二郎了。」
屋子裡一股子濃重的藥味,熏得人暈頭轉向的,丫鬟婆子無所事事的站了一屋子,顧杏坐在床邊抹著淚兒,瞧見段怡來了,著急的站了起來。
「你怎麼才來,你弟弟不好了,這錦城我們也不熟悉,他平時最喜歡你,關鍵的時候,你卻是不在。都怪你讓他不聽我的,練東練西……你又不知道他是什麼身子……」
「閉嘴!」段怡冷冷地說道。
顧杏一愣,方才想起她同段怡早就鬧翻了,有些局促起來,「你說什麼?」
「這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哪個是郎中?她們擱這裡站著,是能做藥引子還是怎地?莫不是排著隊,想要挖出一顆心來,救我阿弟?」
屋子裡的丫鬟婆子聽著這駭人的話,嚇得奔逃四散,跑了出去。
段怡覺得,呼吸總算是通暢了一些。
「我爹呢?他可是死了?段銘不好,他這個做爹的不管不問的,你不罵他,倒是來罵我?」段怡說著,目光炯炯的看向了顧杏。
顧杏一縮,搖了搖頭,「你爹先前還在這裡的,我怕他太累了……便叫他回去歇著了。」
段怡眯了眯眼睛,「他今兒個可是同人喝酒去了?我在酒樓里瞧見他了。」
「什麼喝酒?三姐姐怕不是看錯了,阿爹最近都在家中抄經,想著過年祭祖的時候,辦一場法事,別說吃酒了。連肉都不怎麼吃了,一直都在茹素。」
「銘兒受了傷,還是阿爹頭一個發現的,叫了薛郎中來。也都怪我,平日里我們都在他跟前的,可偏生我今日想做菊花香包,便拉著阿娘去了園子里……」
「菊花開不得幾日了……都怪我。」
顧杏聽著段好的答話,重重的點了點頭,「沒錯沒錯,應該是你看錯了。」
段怡沒有言語,朝著段銘的床榻行去。
她伸出手來,替段銘掩了掩被子,白色的中衣沒有系好,半敞開來,露出了胸前纏著的白布,血跡微微有些滲出來,那傷口的位置頗有些微妙。
段怡不著聲色地看了看,只見除了胸前之外,他的胳膊上,也纏了布條兒,看上去鼓鼓囊囊的。
段怡抬手摸了摸段銘的額頭,倒是不燙。
他緊閉著眼睛,臉色慘白慘白地,旁邊的小桌子上,還放著一個小瓷碗,裡頭的葯沒有喝完,淺淺的留了個底兒。
「小弟一直沒有醒過來么?」段怡問道。
顧杏顯然已經恢復了理智,有些怕她,聲音完全沒有了段怡剛進門時的那股子氣勢,「醒來了,郎中又給開了靜氣凝神的葯,剛剛喝下便睡了。沒有發燒……」
她說著,看向了段怡的腦袋,有些結結巴巴地問道,「你去哪裡了,怎麼受了傷?」
見段怡不回答,顧杏有些不尷尬的說道,「你小弟身子差,他突然暈過去,把我嚇壞了。先前沒有看到你……不礙事吧?」
段怡搖了搖頭,看了她一眼,「不礙事。既然小弟沒有醒,那我便先回去了。天冷了夜裡風大,你們關好門窗,早些歇了,不要隨便出來。」
顧杏一愣,點了點頭,「我一直都會守著銘兒的。」
段怡沒有說話,站起身來,卻感覺手下一緊,段銘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抓住了她的衣袖。不等她言語,那手又攤開了去,好似剛才,都不過是他在睡夢之中無意識的動作。
一旁的知路,將藥材放下了,跟著段怡一道兒出了屋子門去。
走到院子里,那群婆子瞧見了她,都像是耗子見了貓似的,乖巧的貼著牆角根兒,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段怡別過頭,朝著右邊看去。
在那裡有一道圓形的月亮門,穿過月亮門去,便是段思賢同顧杏的住處。
「姑娘,可是要去探望老爺?」
段怡搖了搖頭,「走罷,我這個人挺討人嫌的,就不擾人清夢了。」
她說著,領著知路,快步的出了院子門。
那先前還在說話的兩個婆子,一左一右的恭敬的站在了門前,看到段怡的背影漸漸遠去,長出了一口氣。
其中一個稍瘦一些的,沒忍住說道,「我做了這麼多年的婆子,還是頭一回送客像是送瘟神。」
錦城的夜幕,準時拉開。
入了冬后,院子里的菊花,終於開敗了,黃白的絲兒落了一地。前些日子的開得正艷的芙蓉花也過了花期,一切好似都變得肅殺了起來。
風吹得院子里的竹子沙沙作響。
在那裡賴著不肯走的靈機像是感覺到了風雨欲來,朝著屋子裡衝去。
院子的門敞開著,段怡坐在裡頭,挑著燈,等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