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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戰功

  「保定府和清苑縣兩級,還是說沒有多餘的糧食,一點也給不了。」盧象升站在殘破的街道中,到處是燃燒后的黑色,斷壁殘垣之間滿是燒焦的屍體,一些百姓在街道中麻木的走動,盧象升看著眼前的景象,神色有點茫然,似乎


  沒聽到許德士說的話。這裡是保定府下屬的慶都縣,曾經繁華的縣城滿目瘡痍。清軍兩翼在涿州再次分路,多爾袞的左翼向新城和高陽,岳托的右翼軍按旗分為四路急速推進,沿途開

  始攻擊州縣,一擊不破隨即繼續南下,將兩路明軍遠遠拋在身後。


  清軍右翼進入保定後攻勢逐漸增強,慶都在一天之內陷落,而明軍還未到達保定。


  此時清軍右翼的前鋒早已進入真定府,開始大肆攻打毫無防備的州縣,楊嗣昌的「不讓奴越保定一步」又成了空話。


  內地州縣毫無防備,很多地方几乎是一攻即破,直隸南部各州縣告急的文書雪片般飛來,督監兩路直到十一月十一日才到達保定,完成了毫無意義的匯合,因為清軍早已在涿州就兵分兩路,所以盧象升和高起潛匯合后馬上又分兵,高起潛前往救援新


  城和高陽方向,盧象升則前往慶都。


  攻克慶都的是清軍鑲紅旗,破城后大肆屠殺,盧象升趕來救援,清軍走前將慶都付之一炬,整個縣治幾乎沒有殘存的建築。許德士跟在他身邊,「早先屬下就說過,楊嗣昌的守者自守,戰者自戰,不過一句空話。州縣求救,若是不派兵去,一旦城破就是坐視蹂躪,若是到處應援,兵逾分逾弱,又不足以破奴賊。今日有逃難的百姓說,這股建奴前日就往南邊行唐去了,過來告急的真定州縣就有七處。眼下南邊到處都是建奴的馬兵攔阻,也不知

  建奴到底分兵多少路,如何救得過來。」此時兩個塘馬從城外急急趕來,將一份文書交給許德士,許德士看過之後立刻對盧象升道,「都堂,又是求救的,真保分監陳鎮夷派出求援的塘馬,建奴十二日到


  達真定府城,陳鎮夷說真定府城只有井阱兵備道李九華的道標營一千餘人,建奴在城下多達四萬,府城萬難堅守,請大人速發援兵。」


  盧象升臉色一變,立刻接過細看起來,神色焦慮的道,「真定兵馬皆調往京郊,張其平的撫標營眼下還在涿州,府城確實無兵。」


  許德士接話道,「真定府十月底剛發生兵亂,延燒房屋一千多所,兵亂方平,城中人心未固,建奴若此時攻城,確實勢難守衛。」


  「給三鎮傳令,明日在慶都彙集救援真定,建奴主力既在此處,正可彙集大軍,與他大殺一兩陣,建奴便不敢分兵攻略州縣……」許德士趕緊低聲勸道,「都堂大人,雖然時局危急,但此時萬萬不可催逼過甚。今年光督標營就欠折色六萬九千兩,眼下軍中又缺糧少食,每日給糧不足平日一半,兵將怨聲載道,若是非要逼迫他們與建奴大戰,恐怕楊國柱、虎大威也是調不動下面偏裨將,王朴那裡更不必說,到保定之後根本不聽調,今日在慶都南邊遇


  到清軍馬甲,便即轉頭回了保定,若是逼迫過甚,鬧不好便是一場兵亂。」盧象升臉色蒼白,他手中的督標營只剩下兩個營頭,還不到三千人,三鎮中王朴所部兵馬最多,家丁也最多,真定府說城下建奴四萬餘人,如果王朴不去,兵額

  總數不過一萬二千,是絕打不過建奴的。


  「但真定危急,除此有什麼好辦法?」許德士沉聲道,「大人明鑒,建奴行在前面,途中州縣不管有沒有被破,都難以就糧,小人以為還是要回保定府城就糧,這左近地方,只有府城才有足夠糧食,拿到糧穩定軍心才能前往真定……小人說一句話,以眼下一般情形去真定,各營只會潰於途中,正是欲速則不達,想那真定重鎮,自古便是城高牆厚,有道標營在

  ,多堅守應是無虞的。」


  盧象升臉色變幻,建奴橫掃京畿南部,到處都在求援,但真正能救援的宣大兵馬,卻因為缺糧而舉步維艱。方才許德士說的也是實話,兵將在欠餉缺糧的狀態下,面對的又是凶名昭著的建奴,如果真的逼迫他們上戰場,發生兵亂的可能非常大,往年勤王的途中就多次


  發生。上個月真定府就剛發生兵亂,當時建奴剛入邊,兵部將駐紮在真定的保定巡撫張其平所部調往京郊,駐守在良鄉和涿州等地,真定府城由廣平等地的團練鄉兵守


  衛,結果還沒等建奴打過來,這些鄉兵先發動兵亂,燒了近兩千所房屋后逃竄入山而去,很多人可能是回了廣平老家,但就此落草的恐怕也不少。


  如果沒有解決糧草問題,貿然帶著這支勤王兵馬南行,很可能未戰先亂。


  許德士見盧象升猶豫,又低聲勸道,「此處交戰數日,也需安頓死傷,慶都殘破只能去府城……還有驗功報捷。」


  盧象升閉上眼重複了一句,「聽說高起潛上報高陽大捷?」


  許德士不屑道,「小人以為,高陽必定是破了,高起潛只能先報上一個大捷自保。王朴也報了涇陽驛、慶都大捷,只是咱們還沒上報兵部。」(注1)


  「王朴的首級有多少真夷?」「小人粗略查看,都不似真夷。建奴行伍森嚴,每外出必成群結隊,少有落單的,斬級本就不易。咱們這邊各營快要斷糧,每日供給都已減半,大人調派哨探救援

  ,兵將就出營虛應故事,在各處鄉間搶掠,四處搜羅百姓財物,甚或斬百姓人頭送回營中,就是不願出力死戰。盧象升帶兵多年,對軍隊的類似行為早已司空見慣,前段時間因為距離京師太近,擔心遭到彈劾,所以各個將官還比較克制,現在離開京師幾百里,便紛紛故態

  復萌。


  他嘆口氣問道,「其他各部有沒有真夷首級?」「中營有真夷一級,楊國柱虎大威各有斬獲真夷,只是報功的遠多於此數。小人覺得,督監各領一支兵馬,既然總監報了捷,咱們這一路也應當報,建奴肆虐畿南

  ,現下更是攻破了州縣,咱們勤王兵馬需要捷報交代,楊嗣昌需要捷報交代,皇上或許也需要。」


  盧象升徑自走出城門外,發獃片刻之後道,「既然他們需要,就報給楊嗣昌吧,你再跟保定和清苑縣行文,告訴他們若不提供糧草,本督將親自上本彈劾。」


  許德士知道盧象升同意了暫時留在保定,立刻領命匆匆離去。


  盧象升轉頭看向身邊跟著的一個親兵,「顧顯一,你可知中營那一級真夷是誰斬的?」顧顯一是盧象升的隨身親兵,編製就歸屬於督標中營,他聽了立刻回道,「李重鎮報的斬級功是他義子李九標,要的是升職,實際斬級的是秦九澤,我看到他帶著


  首級進的營門。」


  盧象升略微想了一下道,「本官記得,年初時這秦九澤也斬獲一級?」


  「都堂明鑒,秦九澤是中營老尖哨,四月也斬了一級,還是被李家的人佔了功去。」(注2)


  盧象升嘆口氣,「去中軍領十兩銀子帶給他,你親自送到他手上,不要交給那些將官轉送,以免寒了這些志士的心。」


  ……


  「秦九澤,這十兩首級銀是督師賞的。」


  顧顯一手伸出去,手掌上一個十兩的銀錠。他面前是個滿臉風霜的中年人,此人一對招風耳,手腳粗大,身形略微有點駝背,身穿一件破爛的棉甲,破口處露出的棉花都是黑色的,臉上皺紋有如刀刻,左


  臉頰上帶著一深一淺兩道陳舊刀口,右臉頰靠近耳根還有一處新的箭創,就用一塊灰色布料包裹著,上面的血跡已干。


  「謝都堂大人賞。」中年人伸手接了賞銀,舉在自己眼前看了看道,「小人斬的那顆頭是真韃子。」?「我知道是真韃子,原該不止這十兩銀子。」顧顯一說罷又道,「中營報功的文書上沒有你,是都堂明鑒,你的斬級功都堂已知道了,讓我跟你說,途中錢糧不多

  ,回鎮之後定然補足,還是要安心殺賊,不要多了顧慮。」


  秦九澤把銀子在手裡掂了幾下,「小人那顆人頭記給哪個姓李的了?」


  顧顯一搖搖頭道,「中營自家報的,你本是為給家中報仇來殺賊,又不是沖著軍功來的,就不要計較了,領了銀子自個快活去。」


  秦九澤漠然的抬眼看了看顧顯一,把銀子又放到他面前,「我不要銀子,換十個蒸餅來。」


  顧顯一皺眉看著他,「這是都堂的抬舉,怎由得你挑肥揀瘦,這銀子留著總是有用的。」「今日營中只發了一次粥,晚間再發一次,跟打發叫花子的施粥那般,殺韃子連個飽飯都吃不到。」秦九澤冷冷的看了他片刻,「這銀子連十個蒸餅都換不來,留


  著有什麼用,連廢鐵都不如。」


  ……「譚二林領了一百兩現銀,然後就在關廂買徐州人的貼票,最開初這些人不懂,心裡沒想到這紙真能換銀子,聽說有人收都爭著來賣,譚二林使勁壓價,十兩的貼票才給一兩現銀,那些徐州人也賣了些,後來漕幫的人看有利可圖也來收,徐州人就漲價了,昨天午前二兩現銀買十兩的貼票,午後就是三兩,今天這些人好像有點懂了,十兩的貼票價格漲到了五兩現銀,明天估計就要六七了,據說還是譚二林收得最多,買到四百多兩貼票,才花了八十多兩,等著回程后換成現銀就大

  賺三百多兩。」


  徐州城外客棧內,吳達財語速略快,口氣頗為不善,正在向龐雨彙報這兩天了解的情況。


  譚癩子鑽空子的技能,確實讓龐雨略有點吃驚,難怪也是要現銀,原來是打這個空手套白狼的主意,合著他一兩本錢沒帶,跑來勤王一趟還賺四百多兩回去。吳達財清了一下喉嚨道,「大人用貼票買糧的深意,是讓徐州人知道貼票能兌換,打出銀庄的名聲,譚二林這般行事,是欺負徐州人不懂貼票,占人家便宜,壞了

  咱們安慶營的名聲。屬下敢說,這譚二林回去之後立刻就會把貼票換成現銀,其實也是占銀庄的便宜,行徑如此惡劣,鎮撫隊是不是應該……」


  蔣國用打斷道,「鎮撫隊是依軍律行軍法,首要這譚二林不是兵將,第二嘛,他這等行徑雖是不雅,但請副總文書官指教,算違反了那一條軍律?」吳達財一時語塞,龐雨見狀笑了一下擺擺手,「這是市場行為,譚二林這行為雖有點偷奸耍滑,但並沒有亂了市面上的規矩,他這靠頭腦賺的銀子,沒拿刀逼著別


  人做買賣,他又不是戰兵,鎮撫隊確實不便去管這些閑事。」


  龐雨又忍不住想笑,譚癩子那猥瑣的形象這次非常深刻,估計不會再忘記。吳達財聽了立刻住口,在心中反覆記憶龐雨說的話,以後遇到其他事好作為參考,他觀察龐雨臉色之後試探道,「小人只是覺得,如此行徑總歸是私心太重,但凡

  有點便宜就要去占,渾沒顧著大人的大事,眼下管一堡之事或可,就怕以後身居要職……」「達財考慮得很周全。」龐雨點點頭,停頓了片刻道,「譚癩子這事具有傳播價值,你找個書手把它寫下來,可以寫誇張一點,發給劉慎思讓他登載到江南時報,


  當做新聞也好,故事也好,這樣大家都知道靠貼票能自由兌換。」


  吳達財趕緊記錄,還未完成時,陳如烈匆忙趕到大堂,「大人,遊騎兵回報,建奴繞過京師,本月五日過了涿州,六日已進入保定府。」


  ……注1:王朴的涇陽驛大捷,斬首功二十,是朝廷承認的,但綜合王朴前後的斑斑劣跡,可信度不是太高;慶都大捷是宣大兵馬一起報的,斬級115級,當時留在慶


  都的清軍為鑲紅旗一支分兵,領兵將領為巴圖魯勞薩;高陽大捷是高起潛報的,他面對的是多爾袞帶領的左翼軍,報捷之前的十一日,高陽已經陷落。注2:上報中冒充軍功的情況,楊嗣昌在戰後曾有總結,就是各部報來的斬級立功者,基本都跟該部主官或上級文官一個姓,很少有例外,不是親戚就是義子,暗示各部報功毫無公正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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