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推論
「靈壽、行唐都被攻破了,走新城南的那一股建奴,破了任丘、文安、高陽,城中搶屠一空,有傳言說深州也被攻破了。」
許德士咳嗽兩聲,臉色有點病態的潮紅,他吐出一口痰后道,「建奴十一日破高陽,高起潛已經尋到孫閣部遺骸。」
盧象升面容憔悴,幾日間似乎已經老了幾歲,他聽到后微微動容,往東看了片刻道,「孫閣部也殉國了。」
許德士轉頭看了看盧象升,建奴南下之後,畿南烽煙四起,這些州縣毫無戰備,求援的急報不絕於途。真定這樣的重鎮城高牆厚,或許能守住,但那些眾多的州縣,恐怕大部分難以倖免,就是靈壽、行唐這樣的結局,這些城池亟需勤王軍的援救,所以即便仍然缺
糧,宣大軍也必須南下。
許德士岔開話題道,「耽擱兩日,各鎮仍是缺糧,好歹保定給了兩日,真定既是求援兵,去那裡就糧該比保定容易。」
「建奴圍攻已數日,真定兵馬無多,有沒有糧都要去。」許德士聽得出盧象升口氣蕭索,他這個援督加了兵部尚書銜,但在北直隸這裡並無多少用處,連一個知縣都敢公然違逆他的命令,保定府按天給了一點糧,清苑
縣至今沒有給一粒糧食。在保定耽擱的這兩日裡面,宣大軍已經與清軍脫離接觸,還是通過真定府求援信得知清軍的位置,這中間又有兩日,從保定行軍到真定,還需要兩三日時間,不
知情況是否有變化。各地逃出的難民帶來模糊不清的消息,很多還是互相矛盾的。作為帶兵的統帥,失去敵人的動向是大忌,更何況這些敵人也許正在攻城略地屠殺百姓,許德士可
以想見這兩日間盧象升心中的焦躁。
「大人去了真定,是要分兵救援,還是與建奴大殺幾陣?」
「不救援便是坐望縱賊,大殺幾陣又是浪戰輕擲。」盧象升苦笑了一下,「但總是要去做的。」
許德士愣了片刻道,「屬下還是跟都堂同去吧,遇事好有個商量。」
盧象升抬頭看著許德士,「楊廷麟雖剛來,但此人剛直可用,雪城就不必憂心了,安心在此養病,你父母子女在,此身未可許人。」
許德士又咳嗽兩聲,「楊廷麟是得罪了楊嗣昌,發派下來當贊畫的,他本是言官,剛直倒剛直,但只是些書生意氣,軍旅之事怕是無甚見解。」
盧象升擺擺手,還不待再說話,只見親兵頭子顧顯一急急趕來,盧象升趕緊迎上前去。
顧顯一遞過一封書信,「真定送來的急報,府城外的建奴突然撤營走了,不知去了何處。」
盧象升匆匆掃視完后抬頭道,「拔營,立刻去真定。」
……
「少爺我會怕么,往北又能怎地。」
十一月二十二日,山東大地一片白雪,濟寧州南七十里的官道上積雪數寸,一列長長的行軍隊列在呼嘯的風雪中艱難行進。
龐雨把衣領捂了一把,試圖阻止冷空氣從領口侵入,他已經把脖子縮起,衣領拉到了最高,但似乎收效甚微,身上仍感覺冰寒刺骨。
「那個狐皮毛領我帶著呢,少爺現下要不要戴上。」
龐雨張望一下之後搖搖頭,「士兵看到不妥,紮營後到帳篷裡面再戴,他媽的怎麼這麼冷,顏觀,給我拉著馬。」走在前方的親衛隊長立刻回頭過來,拉住龐雨的坐騎。這個顏觀在車馬河大戰時跟隨龐雨救援右翼,關鍵時刻扶了龐大人一把,從此入了龐將軍的法眼,郭奉友
外調蕪湖之後,成為了新的親衛隊長。
龐雨緩緩溜下馬背,他倒也不擔心丟臉,此時冬季寒冷,關節都僵住了,所有人下馬都遠比平時緩慢。
「還有多久紮營?」
顏觀恭敬的回道,「前面哨騎有回話,說還有十里路,今日紮營地是魯橋。」
龐雨把韁繩丟給顏觀,邊走邊揮動雙手,活動起來身體還好受一些,不像馬背上那般冰涼,前後的騎兵隊列裡面也不時有人揮手。
龐丁也下馬過來跟在他身後低聲道,「少爺,再往北,運河上都是冰,就真沒船了。」「這是個問題。」龐雨皺著眉頭,以前都在水邊作戰,交戰之前都是有選擇的,山東是完全陌生的作戰地區,以前想的是沿著運河作戰,實在不行也上船跑路,但
建奴來的不是時候,徐州以北聽說很多河段已經結冰,漕船是去不了了。
龐雨猶豫片刻后道,「幾月解凍?」
「二三月。」「打不到那個時候,最多到一月初,看來是指望不上,這次就冒險一點不要船了。我相信軍議的結論,建奴搶掠的範圍,我覺得不會太大,應當就是保定和河間。建奴如果要大搶,就必然要分兵。建奴分兵就是弱點。」龐雨把手握起來,「不管他什麼白甲、馬甲、步甲、余丁,真夷能打仗的總數就那麼多,入關一萬五應相
差不遠,每一旗就是不到兩千真夷戰兵,其他是附加的蒙古人,漢軍,包衣,每旗差不多五六千人吧。」
「少爺你說盧都堂所以不交戰,是在等建奴分兵?」「我們在滁州見過盧軍門領兵作戰,對付流寇砍瓜切菜。建奴雖強一點,但盧都堂這次兵將也多,他帶督標營加三鎮,還有兩個撫標,三萬人上下,光是家丁就不止三千,對付一旗是手到擒來。他在滁州就是厚集并力,一戰破了流寇大軍。」龐雨自信的道,「這次他不用破建奴全軍,只要重創任何一旗就行。如果我是盧都堂,就不要理會京師那些吵鬧,堅決不與建奴會戰,耐心等待建奴分兵,建奴也必定會分兵,只有分兵才能擴大搶掠範圍,建奴希望先擊潰入援兵馬免除後顧之憂,他們選擇在京師進行會戰,便於將死傷送出邊去,再輕裝搶劫。但盧都堂定然是識破了建奴圖謀,所以按兵不動,建奴等待了一個月未能如願,他們入關來
懸師入寇,時間不在他們一邊,只能被迫在未消除威脅的情況下分兵,建奴是在冒險。」
龐丁回頭看看行軍隊列,「所以少爺你選擇此時就進入山東?」龐雨一邊揮手取暖一邊道,「現在建奴往南突入真定,必定要分兵了,我認為盧都堂正在等候時機,甚至可能已經開始攻擊。只要重創一旗,因為要攜帶傷員,這一旗就不再具備機動和作戰的能力,建奴領兵的統帥不敢再分兵,他們只能重新集結,力求尋找官軍決戰,這時盧軍門就完全佔據主動,大可避入城池,宣大兵馬不必再與建奴會戰,只要存在就可牽制建奴。清軍不能分兵搶掠,久留還需要面臨威脅,他們就只能選擇退出邊牆,此時的建奴一無所得,人困馬乏士氣低落
,盧都堂屆時再帶領宣大精銳追擊,我們趕去德州,就是要趕上這個時候,這是個好時機,棄之可惜。」
「可一旦進了山東,地方上定然就會報去巡撫那裡,巡撫再報上去,兵部就知道咱們了。」龐雨讚許的拍拍龐丁肩膀,「考慮很周全,軍議時贊畫房也提到了,我願意冒這個險,因為收益也大。建奴全然不把我大明軍隊放在眼中,這般深入搶掠簡直是目中無人,這是送給朝廷的良機,若他們在內地戰敗,沒有一人一馬能逃回遼東,一定是全軍覆沒的下場,建奴將損失大半的戰力……覆滅可能談不上,讓他們損
失慘重還是可能的。」
龐丁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眼下跟車馬河時不同,少爺形勢大好,非要去冒這個險么?」
龐雨抬頭看了陰沉沉的天空,似乎有些熟悉,無盡雪花簌簌而下,似乎是憑空而來。「要去,不然我為何要作武將。」龐雨長長舒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在眼前轉瞬即逝,「究根結底,官軍只需要一戰,只需要贏一戰,就可以扭轉遼東形勢。入邊的所謂一旗,其實就是半旗兵馬,盧都堂帶著宣大三鎮,總不會半旗兵馬都拿不下來,定然能夠贏下一陣,只要建奴開始撤退,軍隊就會到處都是破綻,那時我們
就可以去幫盧都堂了。」
「少爺打的主意,還是跟滁州一般,等盧都堂頂住硬仗。」
「當然,他是都堂兵多,我才多少人,還都是南兵。」龐雨又捂了一把衣領,「這他媽什麼鬼天氣,建奴咋能行軍那麼久,他們不是人怎地。」
剛剛罵完,前方兩名游騎飛馳而來,龐雨一眼看過去,陳如烈也跟來了,定然是重要消息。三人在龐雨面前停下,陳如烈匆匆對龐雨彙報道,「騎兵千總部游騎局回報,在臨清路遇直隸及山東三處塘馬,建奴圍攻高陽、任丘、獻縣,前鋒出現在吳橋、武
定、樂陵一帶,另外真定、廣平往臨清逃去大量百姓,言稱建奴已入真定府。」「不出所料,建奴果然分兵了,保定府、河間府,竟然去了真定府,這個正面是不是太寬了……建奴前鋒在吳橋?」龐雨愕然看向陳如烈,他記憶力甚好,吳橋這
個地名頗為熟悉。
「大人明鑒,距離德州約三十里。」
龐雨呆了片刻,「傳遞消息到這裡至少四天,德州旁邊……建奴這麼快?!」陳如烈也有點緊張,他看著龐雨道,「武定州和樂陵,更是山東所轄,建奴的目標怕不止河間府,若是真的從真定府到武定州這麼寬,匯合處不會太近,他們前鋒
行進如此快速,恐怕是向著臨清去的。」龐雨臉色嚴峻,清軍的前鋒在幾天內就到達了德州,而且進入了山東,這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參考流寇的作戰方法,清軍可能是截斷官道防止河間府百姓跑路。但另一種可能,就是清軍並非局限在河間府,目標可能是德州,也可能是臨清,甚至到山東北部搶一圈也可能,如果是這種情況,龐雨就不能繼續行軍,以免
跟清軍的主力迎頭撞上。再有邏輯的猜測,也比不過一條明確的情報,龐雨轉向陳如烈,「傳令儘快到魯橋紮營,不許打任何旗幟,不許跟地方聯絡,取消明日行軍計劃,准許游騎進入直
隸作戰,儘快確認建奴進軍方向,。」
陳如烈飛快轉身而去,龐雨臉色嚴峻,抬頭向陰雲密布的北方看去,風雪之中一片蒼茫。「建奴終於分兵了,盧都堂,你到底打算何時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