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一家子惡魔
我其實不太相信,蘇紹堂會出此一舉。
沒做母親前,我也以為,人大抵都是自私的,可有了孩子,我多多少少能明白,這份感情是無法割捨的。單單是我,因為肚子里這個還沒露面的小東西,就覺得做什麼事兒都有了動力,好像整個人都強大了起來,為了自己,也為了孩子。
可蘇敘還未入土,蘇紹堂卻讓他死都不能安心。
認真地讀完了郵件,我撥通了蘇紹堂的內線,我起初以為他會拒絕見我,可他的秘書似乎知道我會找他,多餘的話均沒說,就讓我上去了。
出電梯前,我還在想,蘇紹堂會不會解釋點什麼。
可進了他的辦公室,除了失望,我找不到其餘的詞語形容我的心情。從前我就知道他卑鄙無恥,但萬萬沒想到,他能薄情到這種程度,令人髮指。
蘇紹堂喝著杯中的茶,笑著說。
「這是我兒子,我含辛茹苦把他養大,他總得為我做點什麼。我也不求什麼下輩子,這輩子,我的養育之恩,他必須回報。白髮人送黑髮人,該愧疚的,應該是他,只可惜這些話他也不能聽見了,人一走,什麼都沒了。說到底,還是活著的人累。」
他說這句話時,真的沒有半點感傷,目不斜視地望著我,好似心底沒有半分虧欠,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我想我此刻的臉色一定很差。
看我站著不動,蘇紹堂緩緩放下杯子,「好了,這些不提也罷。別一直站著,你現在得照顧好自己的身體。」說著,他的視線就落在了我的小腹上,毫不避諱地打量著。
摸了摸下巴,蘇紹堂若有所思地說。
「南南,好歹你肚子里懷著梁副總的孩子,他不該這麼無情,不然你私下與他說說,萬事好商量。」
他說得認真,並不像開玩笑。
而我聽了,簡直比吃了坨狗屎還噁心。
我哼哼一笑,稍微側開了身子,雙手均護在小腹的位置,轉眼這小東西已經快五個月了,天氣漸暖,衣服也穿得薄,肚子隆起了那麼一丟丟,還挺明顯。
蘇敘剛走,蘇紹堂就開始打我孩子的注意。
說得還這麼理直氣壯,這世上大抵找不到第二個這種人了。
「公司的事,就是公司的事,和我的孩子無關。若什麼事都得顧及情面,我看大家也別開公司了,坐享其成不就好了?」
我拒絕的明顯,語氣也挺沖,可蘇紹堂直接無視了這句話,翻著桌面上的文件,恬不知恥地又加了一句。
「我也不求多,再給我一周時間,項目肯定可以順利進行。」
話落,他抬起眼皮,輕瞥著我。
「南南,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哥哥死了也要背負罵名,你們關係那麼好,你不會忍心的。」
聞言我挑眉冷笑,「您都忍心,我還有什麼可不忍心的。大伯,您是不是覺得所有人都特別好騙,三言兩語您就可以擺脫責任了?」
「曾經,我還在蘇家的時候,您也曾告訴過我,既然成年了,就必須背負自己該有的責任,現在,您是光明正大的逃避么?」
蘇紹堂靜靜地聽我說完,眉頭隱隱一蹙,十分不悅地提醒道。
「南南,注意你和長輩說話的措辭。」
「我這麼勸你,也並非是在為自己著想,什麼逃避責任,根本是子虛烏有的事。這個公司,也不是我一個人的,說白了,我讓你這麼做,也是教你,怎麼處理會對大家都好。如果我真因為這個項目離開了蘇氏久泰,你以為你自己真能撐起這家公司?靠誰?周總嗎?恐怕他也沒你想得那麼簡單,這是我們的公司,是蘇家人的,事到如今,你還要向著外人不成?」
「你這個點跑上來質問我,最後能得到什麼?」
他面色越發陰沉,壓低了嗓音,字字句句中滿是深深地警告。那感覺,就像我不乖乖聽話,他真能把我怎麼樣了似的。
「南南,我也沒讓你做太過分的事,一切只需要你一句話,輕而易舉,何必一直和我處於對立的位置,我到了這個歲數,你認為我還……」
我沒耐心在聽蘇紹堂說完,抬手比了個噓禁的姿勢。其實我還挺佩服他的功力,能自說自話那麼久,軟得不行,直接來硬的。
可我還怕什麼呢?
「不是我要和您對立,您做的一切,每一件事,試問哪一件不是在逼我?不要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這兒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索性把所有的話挑明了來說,總這麼藏著掖著也沒必要了。
因為蘇紹堂壓根聽不懂人話。
「起初您讓我嫁給周奕琛,那時候是我自己太天真,以為您說過的話都能做到。可事實並不是這樣,我其實挺慌的,萬一您利用完我,再一把將我推開,我找誰哭去?弄不好,我比我哥的下場更慘。」
「就算是一句話的事兒,我都不想幫您了。別拿蘇氏久泰說事,說到底,就算沒有蘇氏久泰,我也不會再昧著自己的良心做自己不願意的事了。我今天上來,就是想跟您說,別以為蘇敘死了,就真的死無對證,事實是怎樣的,我會親自揭開。至於那份郵件,我真的沒眼看第二遍。」
一口氣把話說完,我的心一直砰砰地跳得劇烈。特別是看到蘇紹堂這種恨不得手撕了我的神情,我覺得自己膽子還挺大,並沒有想象中的懦弱。撕破臉,總比之前來得自在。再者我確定,至少現在蘇紹堂不會對我用太過激的手段,股份還握在我手裡,當真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話音落下,蘇紹堂冷哼了幾聲,他定定地望著我,確定我不會再退步,直起背,中氣十足地回。
「比蘇敘下場慘?蘇南,你說這種話,究竟出於什麼?你是懷疑我親手害死了蘇敘?呵,虎毒還不食子,沒證據的事,你別輕易說出口,否則別怪我不顧及我們之間的情分。」
「別裝了,蘇敘脖子上的傷,您敢說不是您做的?您大約不會相信,這些,全是蘇敘親口告訴我的,他會告訴我,就足以證明,他對您也沒那麼信任了。您傷透了他的心,就算他死了,您還是利用他。」
蘇紹堂基本沒有半點詫異的聽我說完,更令人發寒的是,他還一直眼帶笑意看我說。
對於蘇敘告訴我的這些,他一點兒都不畏懼。
人走茶涼,大抵就是如此吧。
短暫的沉默后,蘇紹堂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
「蘇南,你非要這樣,那我們就看看,誰會笑到最後。」
說罷,他不給我任何說話的餘地,就撥通了內線,喚秘書把我『請』出了辦公室。
我基本是被他的秘書推出去的,我也沒想過,一個比我還瘦弱些的女人,會有這麼大的力氣,我也不敢太用力掙扎,生怕她一個『不小心』傷到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
回了自己辦公室,我壓住了王宇的肩頭,「別看這些了,幫我找點東西。」
王宇埋著腦袋,壓根沒多餘的精力聽我說話,一門心思全撲在項目上。
我連著叫了他幾次,他都十分敷衍地晃著頭。
我深吸了一口氣,這種腹背受敵的滋味真不好受,我不僅得防著蘇紹堂,還得防著周奕琛,沒有一個人想讓我安安心心。
聽了周連瑞和周奕琛的對話,我大抵能猜到,這個項目真竣工了,也意味著蘇氏久泰會被他們套走。他們手段頗多,至少不是我能輕易揣測的。
僅剩的時間就這麼多,我最先還是得把蘇紹堂解決。
這種人,但凡別人給他一點蠅頭小利,指不定他覺得蘇氏久泰沒利可圖,真能做出背後捅我一刀子的事兒。拿到了足夠多的錢,他也不需要費盡心思和我搶,大不了就是一個魚死網破,他得不到股份,就讓我手中的股份變成廢紙。
「王宇!」
我狠推了王宇一下,一把奪過了他手中的文件,用十分嚴肅地語氣道。
「我讓你暫時放下手頭的工作,今天下班,你去財務把近十年公司的流水賬單弄出來給我。」
王宇怔了片刻,迅速地搖了搖頭。
「這是犯法的!再者公司的財務系統沒那麼好進,上上下下全是攝像頭,賬單沒拿出來,我指不定先進小黑屋了。」
他說的就跟真的一樣,我差點就信了。
我咧嘴一笑,暗暗地緊了緊拳頭,篤定地回。
「你有辦法的。」
他跟了蘇歡顏那麼久,以蘇歡顏的性子,蘇氏久泰基本已經被她摸了個透,她現在不願意出面,多半是因為蘇賢明過世的關係,畢竟蘇賢明死都想保護的公司,她不想做這個壞人。不論是我或蘇紹堂走,這個公司多多少少都會受些影響。
她不想做壞人,我可以做。
王宇抿著唇,好半天都不鬆口,不拒絕,也不答應。
我拉了張椅子坐在他身前,可憐巴巴地吸了吸鼻子。
「王宇,你不幫我,我身邊真沒什麼人了。我知道你有顧慮,你怕我小姑責怪你是不是?但你仔細想想,她能讓你呆在我身邊,肯定是默許了你幫我。你們也說過,會向著我的。現在這個公司,說到底還是蘇紹堂說了算,我現在就是再讓一步,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其實我也明白,王宇沒那麼容易被我打動,我也就是賭那麼一次,若他不肯幫忙,我就親自動手,也沒什麼難的。只是我現在身體不允許,我不怕死,我得保護孩子不是。
親眼看著蘇賢明和蘇敘離開,我算是明白了,人活著就是為一口氣,死了還真就什麼都沒有了。想搶、相爭,都不可能了。
王宇猶豫了很久,期間他還出去打了通電話,該是打給蘇歡顏的。
等待他回來的過程,我幾乎是掰著手指在算時間,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左右,王宇再折回辦公室,終是應下了。
我吐了口濁氣,低聲說了句『謝謝』。
下了班,等財務部所有人均走光了,我才離開,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廳等王宇,走前我刻意買通了大樓物業,財務部的攝像頭暫時不會錄下任何,但僅有短短的十分鐘,太久了,多少會引起懷疑。
我算著王宇差不多該過來了,只是我等了很久,都沒等到王宇,最後推開包廂門的人,是蘇歡顏。
她面無表情地坐在了我對面,什麼也沒說,拿著菜單點了些吃的。
我基本是如坐針氈,就差一點就沉不住氣給王宇打電話了,可當我摸出手機,蘇歡顏淡淡地掃了我一眼,說。
「別打了,他不會過來。」
說完,她繼續吃,吃得很慢,一口一口將牛排往嘴裡送。
「小姑……」
我僅吐出兩個音節,蘇歡顏就蹙緊了眉,「讓我吃完。」
我算是耐足了性子,等著她吃完。
好久,她放下刀叉,用紙巾擦拭了一下嘴角,才開口。
「蘇南,現在還不是時候,把孩子生下來再說。我知道你著急,我比你更急。我直接告訴你吧,我之所以離開蘇氏久泰,是因為我手中的股份被蘇紹堂拿走了,我沒有資格留著,還身處高位。他用的什麼方法,你大概也能猜到。」
她說話時,眸光微微閃動,像是想哭,但始終沒落下一滴淚。
「我以為,這樣至少蘇敘會沒事。」
「蘇南,二哥走了以後,我真的誰都不想幫了。他是我這輩子,最敬重的人。我恨他,但不可否認,我也愛著他。」
這種話,我真的不想聽,所有人都告訴我,自己不好受,但真正最不好受的人,是我!
我提著包就往包廂外走,蘇歡顏倒是淡定,不攔我,只是在我手挨上門把的那一刻,她一句話就讓我頓住了腳步。
「蘇南,我後悔了,我不該讓你和周奕琛之間有隔閡。」
她冷不丁地冒出這句話,我在轉過頭看她,她竟然在哭,哭得鼻頭都是紅的。
這是蘇歡顏第一次當著我的面哭,她肩頭顫抖得劇烈,哭了一陣子,乾脆用雙手捂住了臉。
「你之前猜的沒錯,我說你母親救過我最愛的人,的確是周奕琛沒錯。他利用我,我也知道,我心甘情願,也不怪誰。可是,他的心真的太狠,我那會兒真的是恨透了他……我也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他問過我,我偏偏不說實話,我就是報復心強,想膈應他一下。」
蘇歡顏努力把每一個音節都咬准,但難免很多詞語落進我耳中都是含糊不清的。
「我嫉妒你,明明什麼都沒做,就能把他搶走。他對每一個人都這麼狠,唯獨對你一個人好,我看著,真的不是滋味。我做了那麼多,甚至不惜出賣二哥……可我就是得不到,得不到任何,我用盡手段,他始終不願意多看一眼。」
「你說可不可笑?就算現在,他不僅無視我的付出,還警告我不許利用你。可誰又知道,我為了維護他,甚至不惜……」
「夠了——」
我僵著身子,打斷了蘇歡顏。
周奕琛背地裡為我做了多少,我均不想知道。我只信我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
這種事,總是發生在我身上,蘇歡顏所說,和當初的陳陽毫無區別,邊做著讓我難堪的事,邊告訴我誰誰誰對我多好,可到頭來,我特么還是被傷害。
「蘇南,都是我,你們才會……」
「我們之所以分開,和你沒有半點關係,是我和他的問題。」
我並非為了安慰蘇歡顏才這麼說,我現在說的一字一句,都發自肺腑。
「不是——」
大抵是怕我中途離開,蘇歡顏直接站了起來,擋在我與門中間的位置。興許是哭得太狠,她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背脊緊緊地貼在門上,勢必要把想說的話一口氣說完。
「你知道嗎?你母親會死,其實不怪二哥。我騙了你,她的腎,壓根不是給了二哥,而是周奕琛的母親。我之前護著周奕琛,不希望任何人因為他的母親恨他,但事實證明,我多此一舉了。他壓根不在乎,他怪我,他怪我騙你,怪我讓你難受了……」
聞言,我腦袋中的一根弦就像綳斷了一樣,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完全處於死機的狀態。我在心底反覆確認蘇歡顏的話,對上她的雙眼,我不可置信地質問。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啊?現在我爸死了,你說這些,你是覺得我還不夠慘是不是?你特么還是人嗎?這種事你也能騙我?」
咬了咬牙,我又搖了搖腦袋。
「我看到他的傷口了,那明明就是……」
再者我也知道,母親其中一顆腎給了周奕琛的母親,是許桃告訴我的,周奕琛也親口承認了,如蘇歡顏所說,周奕琛不介意,他並不是那麼害怕我會因此記恨他。
「是假的,都是假的,那道疤,是二哥故意留下的。蘇南,你當真以為二哥真的那麼殘忍?他多愛你母親,你看不出來?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巧的事,你母親又不是萬能的,匹配成功了一個,還能再一個。他也想成全你和周奕琛,但他做不到——」
蘇歡顏雙手均壓在了我的肩頭,攥得十分緊。
「當年,你母親迫於周家的勢力,自願捐出了一顆腎,腎源匹配成功后,所有人都以為手術能順利,可誰知道,周奕琛的母親還是去世了,死在手術台上。到後面檢查才發現,你母親捐出的那顆腎並不是那麼健康。周蓮瑞覺得自己被騙了,那是他的髮妻,他最愛的女人,他恨蘇家,覺得蘇家人算計他。」
「周連瑞非但不知感恩,反而記恨上了你母親,你是她的女兒,他能願意周奕琛和你在一起嗎?二哥也怕,他怕他失去了妻子之後,再失去女兒。」
「二哥能做的,也就那麼多,他心疼你,但更希望你能活著——」
「是我,是我一直一直,把對周奕琛的恨強壓在你頭上,我過不好,也希望你受同樣的罪。可我沒想過,二哥會突然去世,他死了,我就後悔了,我不該……」
「是我太自私。」
後面蘇歡顏還說了些什麼,我基本聽不進去了,只覺得十分可笑。
這一家都是什麼人?
壓根是惡魔。
我特么做錯了什麼,就能攤上他們這種親人?一個個騙我瞞我,知道我最在意什麼,直戳我的心窩子。
當初蘇歡顏裝得那麼逼真,告訴我的那些真相,都是她編出來的。
這樣的她,再說任何,我也不要再相信了。
她說了那麼多,不就是為了解釋,周奕琛也很痛苦,他是為了保護我,才對我那麼殘忍。
退一萬步,蘇歡顏即使說的是實話,我更不可能再靠近周奕琛了。
周奕琛都做到這份上了,我再去添亂,他豈不是白白忍了這麼多年?
呵,當真是自以為是,以為是為我好,實則傷我最深的,也就是他了。
再者我又不傻,知道周連瑞想置我於死地,我還沒頭沒腦地為了所謂的愛情往槍口上撞。
我怕死,我要活著。
我特么憑什麼要為了別人的過錯去死?
既然周奕琛那麼能忍,什麼事都非得把我瞞得死死的,那我成全他好了。他喜歡一個人扛,就繼續抗啊。
此時此刻,我真恨不得掐死周奕琛。
等蘇歡顏徹底閉上嘴,我想都沒想就掃開了她的手,她仍堵在門邊,不讓我出去。
我深吸了一口氣,冷眼望著她,「還有事?」
大約蘇歡顏沒想到我會這麼淡定,我這顆千穿百孔的心,徹徹底底麻木了,還真感覺不到什麼疼。
蘇歡顏怔了怔,用袖口擦去眼角的淚跡后,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個U盤,強制性地塞進了我手中。
「我不指望你原諒我了,這些,算是補償。你要扳倒大哥,其實不是那麼難,他能坐上這個位置,不過是私下與股東交好,這份利益你給不了,但你可以抓住股東們的把柄,用卑劣些的手段讓他們服軟,等大哥離開,你再好好安撫他們。蘇南……」
我沒聽她說完,心一橫,就推開了她。
衝出咖啡廳,我緊攥著U盤,心底對蘇歡顏沒有任何感激。
因為這些,均是她一點點撕開我的心,讓我傷痕痕累累所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