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皇兄只想娶母后
「鈞兒怎麼了?!」蘇輕鳶心中一慌,立刻推開陸離,坐起身來。
淡月看見陸離也在,本來已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陸離緩緩地坐直了身子,臉色有些陰沉:「你主子在問你話,你猶豫什麼!」
淡月翻了個白眼,硬邦邦地道:「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被靜敏郡主打了兩個耳光罷了!既然皇上要過問這件事,看來小王爺這兩記耳光又要白挨了!」
蘇輕鳶急得站了起來:「鈞兒挨了打?到底是怎麼回事?靜敏郡主雖說性子直爽了些,卻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是不是鈞兒招惹她了?」
淡月抬起頭向蘇輕鳶瞪了一眼,委屈的眼淚在眼圈裡直打轉:「小王爺一直很乖的,怎麼會主動去招惹旁人?如今他受了欺負,你不說幫他出氣,反倒先替旁人說話!虧你還是小王爺的母后呢……」
蘇輕鳶略一遲疑,咬牙道:「跟我去看看!」
淡月立刻走過來扶著她,急沖沖地便要出門。
陸離在後面無奈地追了出來:「阿鳶,你把朕忘記了?」
蘇輕鳶腳下頓了一頓,緩緩地回過了頭:「靜敏郡主也是小孩子脾氣,這點兒小事,想來不過是小孩子們打架罷了,哪裡敢勞動皇上出面呢?鈞兒若有錯,我定然不會偏袒他,皇上放心就是。」
陸離快步走過來,一臉委屈地牽起了蘇輕鳶的手:「剛才還好好的,這又是怎麼了?靜敏欺負了鈞兒,朕卻是無辜的,你為何要把氣撒在朕的身上?」
「你知道!」蘇輕鳶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陸離忽然省悟,不由失笑:「原來是醋罈子翻了!」
蘇輕鳶用力甩開他的手,抬腿便走。
陸離亦步亦趨地跟著,邊走邊笑:「今日朕和你一起去斷斷這場官司,你親眼看看朕會不會偏私,如何?」
蘇輕鳶依然神色冷淡:「皇上言重了。小孩子的事,不過玩鬧而已。若是正經當一樁官司來斷,可要笑死人了!」 陸離搖搖頭,笑容淡了幾分:「鈞兒還小也就罷了,靜敏可不小了!堂堂郡主欺負一個孩子,實在太不像話!」
蘇輕鳶搭著淡月的手,一邊慢慢地走著,一邊冷笑道:「靜敏郡主小不小,她的『皇帝哥哥』最清楚了,我們外人可不知道!」
這句話……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對勁?
陸離忽然覺得有點兒尷尬了。
二人乘了步輦趕到御書房外,果見陸鈞諾趴在段然的懷裡,哭得正厲害。
靜敏郡主坐在石桌上,一臉怒氣:「哭,哭什麼哭!我偏不信,你還能把你那個死了的娘哭出來給你撐腰不成?」
「靜敏!」陸離沉下臉來,尚未下輦已呵斥出聲。
靜敏郡主愣了一下,慌忙跳了起來,換上一臉笑容:「皇帝哥哥!」
蘇輕鳶下了輦,快步走到段然面前,伸手將陸鈞諾接了過來。
那小傢伙的臉上果然多了兩道明顯的巴掌印,雖然不甚嚴重,卻有兩處劃破了皮,襯著白嫩的小臉,格外惹人心疼。
「母后,鈞兒疼……」到了蘇輕鳶的懷裡,小傢伙哭得更厲害了。
陸離走過來看了看陸鈞諾的傷,臉色不免更加難看了幾分:「靜敏,這麼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這不能怪我!是他先弄髒了我的衣裳!」靜敏郡主挺起胸膛,理直氣壯地道。
蘇輕鳶轉頭看了一眼,果見靜敏郡主的裙擺上面有一大片墨汁,連鞋子都染髒了,黑乎乎的甚是難看。
靜敏郡主跺了跺腳,怒沖沖地道:「我這衣裳可是蜀錦,前幾天剛剛做好了,今日特地穿進宮來給皇帝哥哥看的,誰知一轉眼就被這小鬼糟蹋成這樣!皇帝哥哥,你可得替靜敏做主才行!」
蘇輕鳶抱著陸鈞諾走近了幾步,正要細問,誰知懷裡的小傢伙忽然轉過身來,掄起小拳頭便砸在了靜敏郡主的肩膀上。
蘇輕鳶怕靜敏再發怒把事情鬧大,忙抱著陸鈞諾往後退開兩步。
誰知退得急了,沒提防腳下正是花池的石沿,這一下子絆住了腳尖,她竟不由自主地向前摔了出去。
「阿鳶!」陸離臉色大變,本能地甩開靜敏郡主,飛撲過來險險接住了蘇輕鳶即將摔在地上的身子。
陸鈞諾吃了這一嚇,「哇——」地一聲開始了新一輪的噪音轟炸。
蘇輕鳶閉上眼睛定了定神,許久才澀聲道:「我沒事……快放開我。」
陸離抬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淚痕,咬牙斥道:「這還算沒事?閃著孩子怎麼辦!」
「虛驚一場而已,快放開我!」蘇輕鳶急了。
陸離終於醒過神來,慌忙放手。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竟已嚇出了一身冷汗。
御書房的前殿是皇帝和心腹重臣議事之所,平時也常有官員來此交換公文、商討國事。此前聽見陸離和蘇輕鳶過來,群臣忙從殿中趕出來相迎,不早不遲正巧撞見了這一幕。
御書房前鴉雀無聲,人人面露驚駭之色。
蘇輕鳶一邊安撫著陸鈞諾,一邊竭盡全力擠出一個平淡的微笑:「鈞兒這孩子鬼靈精著呢,一見哀家站立不穩,他早結結實實地抱住了哀家的脖子!你怕閃著他?你怎不先擔心有否閃著哀家的腰呢?」
她的神情語氣還算輕鬆自如,非但陸離聞言鬆了一口氣,就連旁邊的段然也悄悄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掌心的汗,暗道一聲「好險」。
只是,剛才擦淚的動作,是無論如何都圓不過去的了,蘇輕鳶也只得暫時忽略掉這一點。
這時,靜敏郡主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原來,陸離剛才情急之下用力過猛,竟將她甩到了旁邊的石桌上,重重地撞了一下腰。
一大一小兩個人齊哭,自是熱鬧非凡。
陸離看著蘇輕鳶微微發白的臉色,心中不免又焦躁起來。
「都住口,不許哭!」他厲聲喝道。
陸鈞諾在蘇輕鳶的安撫下很艱難地忍住了哭聲,靜敏郡主的一肚子委屈卻還沒有發泄出來,依舊「嗚嗚」地哭個不住。 蘇輕鳶聽得心煩,便抱緊了陸鈞諾,向陸離沉聲道:「鈞兒似乎有些嚇著了。哀家先帶他回去;郡主這兒,皇帝好好安撫一下吧。」
陸離尚未答話,靜敏郡主已撲了過來:「不許走!」
蘇輕鳶擰緊了眉頭:「郡主心疼這件衣裳,只管向你皇帝哥哥再討一件好的就是。當著這麼多人呢,你揪著一個孩子不放,把郡主的體面置於何地?」
靜敏郡主不依不饒:「我不管什麼體面不體面,這小鬼頭弄髒了我的衣裳就該他賠!他還罵我了,我要他當面給我磕頭賠罪!」
陸離冷哼一聲,走過來擋在了蘇輕鳶的前面:「靜敏,你是不是需要先解釋一下:你一個女孩子家,跑到御書房來做什麼?」
靜敏郡主跺了跺腳,理直氣壯地道:「我是來找你的嘛!沒找著你,我就想順道過去看看那小鬼頭念書的,誰知他非但不領情,還用墨汁潑我!我生氣打他兩下怎麼了!」
陸離沉下臉來,厲聲道:「御書房是外臣議事之所,你本就不該來;鈞兒的身份是親王,而你只是郡主,你打他算是以下犯上;你先是言語之間辱及先帝妃嬪、后又當面對太后不敬,實在太不成話!靜敏,朕素日是不是對你太寬容了!」
靜敏郡主受了這幾句訓斥,怔怔地站了好一會兒,忽然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陸離冷聲道:「你這便回府反省去吧,今後無詔不許再進宮來了!」
說罷,他從蘇輕鳶的懷中把陸鈞諾接了過來,轉身要走。
靜敏郡主卻又攔在了前面:「皇帝哥哥,我不服!分明是這個小鬼頭先用墨汁潑我,你對他連一個字的斥責都沒有,這般偏心如何服眾!」
陸鈞諾在陸離的懷中本來已經嚇得大氣也不敢喘,這時候卻忽然抬起頭來,怒沖沖地嚷道:「我偏要潑你!誰讓你亂說話!你這麼凶,皇兄才不會娶你!」
「你在鈞兒面前說什麼了?」陸離面色不善。
靜敏郡主昂著頭道:「我只是說等我入了宮,他就該叫我『皇嫂』啊!難道我說錯了嗎!」
她的聲音清亮,嗓門挺大,陸鈞諾卻也不甘示弱,挺直了胸膛高聲叫道:「皇兄才不會娶你!皇兄說過只想要母后的!現在母后已經有了小……」
「鈞兒!」陸離重重地在那小子的背上拍了一把,止住了他後面的話。
蘇輕鳶只覺耳中「嗡」地一響,眼前模糊了一下,身子也險些站立不穩。
「太后?!」段然不敢過來扶,只好在一旁低聲喚她。
蘇輕鳶定了定神,穩住身形。
視線漸漸清晰起來,她看到幾個朝臣正詫異地盯著她和陸離,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人群之中有幾張熟悉的面孔,比如薛厲、戶部尚書、禮部侍郎。定國公父子二人遠遠地站在人後,程昱似乎想走過來,卻被他父親攥住了手腕。
片刻之後,蘇輕鳶擠出一個十分無奈的笑容,抬手彈了彈陸鈞諾的小腦瓜:「這傻小子,又搞錯輩分了!糊塗成這樣,今兒挨這兩記耳光也不冤!」
「母后……」陸鈞諾嚇壞了,又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蘇輕鳶向陸離笑道:「鈞兒本來怕你,你偏還嚇他!還是我抱著他吧,可別待會兒給我們鈞兒嚇尿了褲子,弄髒了他皇兄的龍袍!」
陸離遲疑著,把陸鈞諾遞還給她,低聲道:「圓不過去就認了吧——大不了,我不做這個皇帝就是了!」
蘇輕鳶朝他微微一笑,又低頭教訓陸鈞諾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母后』只有一個!你皇兄娶的皇後跟你平輩,要叫『皇嫂』!再記不住,回頭可要打你屁股了!」
段然在旁邊撫掌大笑起來:「太後娘娘,微臣一向跟您說這小王爺有點傻,您如今可信了吧?」
蘇輕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哀家的兒子傻不傻,還輪不到你來評判!再說了——他若是再聰明一些,早把你這個做師傅的比下去了,那時你羞不羞?」
她從容不迫的姿態,讓此處的氣氛緩和了不少,群臣的臉色也漸漸地好看了幾分。
蘇輕鳶又向靜敏郡主笑道:「好了,快要做皇妃的人了,跟自己未來的小叔子打架,你也不怕人笑話!不就是一件衣裳嘛,內廷司剛進了一批貢緞,回頭我挑幾件好的給你送過去,算是替鈞兒向你賠罪了,成不成?」
靜敏郡主嘟著嘴,抬頭瞪了她一眼,沒有答話。
蘇輕鳶瞅了陸離一眼,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哀家算是看明白了!郡主怕不是要向鈞兒討說法,而是盼著皇帝替你撐腰吧?你瞧,哀家又多事了,竟搶了皇帝的功勞!皇帝啊,你還不趕緊好好哄哄這個小冤家,難道當真要看著她跟我的鈞兒結怨嗎?」
「皇帝哥哥!」靜敏郡主趁勢湊過來,抱住了陸離的手臂。
蘇輕鳶低頭摸了摸陸鈞諾的小臉,笑道:「傻鈞兒,咱們可得早些回去上藥了!為了你們兩個小孩子的事,耽誤了朝中這些股肱之臣辦公事,回頭你皇兄還不知要生多少悶氣呢!」
說罷,她也不跟陸離打招呼,徑直轉身上輦,吩咐回芳華宮去。
陸離被靜敏郡主拉著不得脫身,心裡不由得緊緊揪了起來。
將到芳華宮時,步輦卻被人攔下了。
「程世子,有事?」蘇輕鳶低下頭,向來人遞過一個警告的眼神。
程昱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垂首道:「日前家父聽聞太后鳳體微恙,十分惦念,特著微臣前來問安。家父言道,『先帝子嗣稀薄,唯有定安王一點骨血,必當珍之重之。太后撫育王爺,勞苦功高,更該珍重鳳體。若有微恙在身,還請儘快醫治,務必除根才是。』」
蘇輕鳶皺眉聽他說完,許久才道:「有勞國公爺挂念,世子代我謝過吧。」
程昱行了個禮,從步輦旁邊讓了過去,沒有再多說什麼。
步輦走過去之後,蘇輕鳶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程昱仍然在原地站著,見她回頭卻立刻轉過身去,走了。
蘇輕鳶一路安撫著陸鈞諾,心裡亂糟糟的,也顧不上多想什麼。
回到芳華宮之後,落霞去叫人傳太醫,淡月卻把一個紙包遞到了蘇輕鳶的手裡:「這是剛才程世子塞給我的。」
蘇輕鳶呆了一下,終於明白了定國公的用意。
他希望她「儘快醫治、務必根除」,所以趕早把葯送了過來,甚至等不及讓手下人傳遞了。
想必,他也是在擔心今日的事引起朝中官員的疑心吧?
今日,陸離的失態、陸鈞諾的失言,已經透露出了太多的消息。雖然表面上看來她已經把事情圓了過去,但在場的眾人心裡必定都有了疑影。
一旦疑心已起,他們就會有意無意地尋找這方面的蛛絲馬跡。今後任何一點點破綻,都有可能成為這段孽情大白於天下的引線!
已經瞞不了多久了,她必須早做決斷。
那一包藥粉握在蘇輕鳶的手中,似乎有些燙手。
就在不久之前,她還在急切地盼著這個東西;可是現在……
蘇輕鳶走到妝台前,把那包藥粉放進抽屜里,重重地推上,鎖了起來。
陸鈞諾臉上的傷,余太醫已經看過,很快就可以消腫;蘇輕鳶自己受了些驚嚇,也並沒有什麼大礙。
這一場小小的風波似乎已經過去了,卻又沒有完全過去。
天大的麻煩才剛剛開了個頭罷了。
蘇青鸞帶著兩個小宮女,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急得臉色都白了:「鈞兒怎麼會跟靜敏郡主吵了起來?吃虧了沒有?」
蘇輕鳶忙叫她坐下,笑道:「你身上不爽快就該好好歇著,又管這些小事做什麼?小孩子家拌幾句嘴,能有什麼大事!」
蘇青鸞看見陸鈞諾的臉上抹了藥膏,心疼得眼圈都紅了:「靜敏郡主的性子一向霸道,對這麼小的孩子竟也下得去手!仗著皇上寵她,還沒入宮就欺到咱們頭上來了,將來咱們可怎麼辦?」
她憐惜地伸出手去撫摸陸鈞諾的小臉蛋,那小傢伙卻甩開她的手,一頭扎進了蘇輕鳶的懷裡。
蘇青鸞的臉上有些尷尬:「鈞兒還是不喜歡我。」
蘇輕鳶笑道:「她倒不是不喜歡你,只是性子厲害些罷了!你是不知道,今兒靜敏郡主只說了一句話,咱們鈞兒就潑了人家一身的墨——你還怕他吃虧呢,靜敏郡主不吃他的虧就不錯了!」
「鈞兒給母后闖禍了。」陸鈞諾趴在蘇輕鳶的臂彎里,悶悶地道。
蘇輕鳶太息一聲,無奈道:「你知道自己闖禍了就好。人不大,脾氣倒不小了!」
陸鈞諾心虛地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又輕聲嘀咕道:「鈞兒不喜歡靜敏表姐,她好凶!」
蘇青鸞在旁遲疑許久,小心翼翼地問:「姐姐能不能想個法子,阻止靜敏郡主入宮?雖說宮裡必定會添新人,可是她的性子……她一旦進來了,咱們的日子必定不會好過!」
蘇輕鳶嘆道:「恐怕沒有法子可想。靜敏郡主的母親是先帝最疼愛的妹妹,又是為了替先帝擋刺客才重傷去世了的。有這樣的淵源,皇家若虧待了靜敏,豈非要被人說是忘恩負義?」
「可是……」蘇青鸞的眉頭緊緊地擰著,一臉憂色。
蘇輕鳶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靜敏郡主不過是脾氣大了些,人心卻是不壞的,你怕她做什麼?我只怕將來宮裡混進些陰險狡詐、詭計多端的奸人來,若都像靜敏這種直筒子性情,那還是咱們的福分呢!」
蘇青鸞很勉強地笑了笑:「我只怕……憑著靜敏郡主的身份,進宮之後一定會封妃的。她既不『賢』又無『德』,十有八九要封作『貴妃』,到時候我見了她還要低頭行禮,她要打要罵,我也不敢反抗……」
「可是她為什麼會打你罵你?」蘇輕鳶覺得這個妹妹實在太過杞人憂天了。
蘇青鸞答不上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蘇輕鳶無奈道:「你這性子,也不知是隨了誰!父親戎馬一生,阮姨娘也不是個軟腳蝦,怎麼就偏偏生出了你這麼個只會傷春悲秋的傻姑娘來?四妃之中,貴妃排名雖在淑妃之前,位份卻是平等的,她豈有打你罵你之理?再說了,你不是還有我嗎!更不要說你還有孩子——她靜敏郡主除了有脾氣,還有什麼?」
蘇青鸞聽她說得有趣,「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蘇輕鳶見陸鈞諾有些累了,便叫朱嬤嬤把他帶了下去,笑向蘇青鸞道:「再有一個多月,百日孝期滿了,差不多也就可以安排新人進宮了。我估摸著靜敏郡主年前就能進來,到時候咱們宮裡可就熱鬧了,她一個人鬧出的動靜能頂十個!」
蘇青鸞低頭想了一陣,遲疑著道:「我還是有些擔心……靜敏郡主也就罷了,也不知將來皇后之位花落誰家,萬一是個性情不好的……」
蘇輕鳶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在軟榻上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靠著。
「四姐姐,你在宮裡這麼久,有沒有聽到什麼風聲?」蘇青鸞試探著問。
蘇輕鳶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我一進來就趕上先帝大喪,連新帝登基都只能諸事從簡,誰會提皇后的事?除孝之後,禮部那些人差不多也該提起來了,只是幾輪甄選下來,少說也得一年半載的工夫,接下來還要占卜、過禮、等良辰吉日……事情多著呢!等皇後進宮的時候,你早已站穩了腳跟了,還怕什麼?」
「依姐姐看,如今京城裡這些官宦人家的女孩子,誰會有這個福分呢?」蘇青鸞執著地問。
蘇輕鳶懶懶地笑著:「等禮部定出人選來再說唄,如今我才懶得費這些心思!」
蘇青鸞抬了抬頭,欲言又止。
這時疏星進來添茶,聞言忍不住插嘴道:「定國公不問政事多年,近來倒是往宮裡跑得勤快!聽說他家三小姐才貌雙全,名滿京城,他該不會是在打這個主意吧?」
蘇青鸞瞪大了眼睛:「程家三姐姐?如果真的是她就好了!」
蘇輕鳶笑著搖了搖頭:「不可能。程三小姐雖是嫡出,但生母謝世已久,算是不全之人,連初選都過不了。」
「什麼是『不全之人』?」蘇青鸞不解。
蘇輕鳶笑道:「我也是前日無意間看見禮部的冊子才知道,選皇后的規矩簡直比選皇帝還啰嗦!父母不全不可、庶出不可、無兄弟不可、無姊妹不可、五世之內有賤籍者不可……還有許多條條框框,我也記不清楚,總之,咱們眼裡見過的那些好姑娘,十個裡頭能有兩個進得了禮部的冊子就不錯了!過了這一關,後頭還有七八輪甄選,也不知最後是誰家的姑娘熬得過這番折騰!」
蘇青鸞忽然笑道:「也沒有那麼麻煩吧?姐姐當初……」
疏星立刻驚呼起來:「是啊,咱們府里夫人早已仙逝多年,太后不還是進了宮嗎?可見那些規矩也未必當真!」
蘇輕鳶愣住了。
先前,她竟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她自幼喪母,照理說應該也算是一個「不全之人」才對!就算她只是繼后,禮部也不至於如此馬虎吧?
更何況,父親同禮部的關係似乎並不算好,禮部官員不是應該想方設法把她卡在第一關之外嗎?怎麼會讓她順順利利地過了初選、最終順利當上了皇后?
蘇輕鳶的心中,一個奇怪的念頭一閃而過。她要細思時,那個念頭卻已經跑得連尾巴都找不到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搖了搖頭,苦笑道:「誰知道呢,或許是父親的本領比較大?」
「一定是這樣了。」蘇青鸞也跟著笑了。
天色將晚,陸離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
蘇輕鳶抬起頭來,淡淡地問:「哄好了?」
陸離一個箭步衝過來,一語不發地將她擁進了懷裡。
蘇青鸞尷尬地站了起來:「青鸞不打擾皇上和姐姐,先告退了。」
蘇輕鳶正要說話,陸離卻收緊手臂,緊緊地箍住了她:「阿鳶,阿鳶……」
蘇青鸞低著頭站了一會兒,默默地退了出去。
「我沒事。」蘇輕鳶的聲音莫名地有些發顫。
「阿鳶,委屈你了。」陸離緊緊地將她擁在胸前,久久捨不得放開。
他的心跳聲很急,一下一下重如擂鼓。
蘇輕鳶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情緒感染著,心裡也說不出是悲是喜。
許久之後,陸離低低地嘆了一聲:「阿鳶,今日的事,我真怕……」
「我已經教訓過鈞兒了,你不要責怪他!」蘇輕鳶從他懷中掙脫出來,急道。
陸離只得放開手,擁著她一起坐下:「你這麼護著鈞兒,誰來護著你?」
「你呀!難道你不肯保護我?」蘇輕鳶抬起頭來,向他露出一個笑容。
陸離一怔,苦笑起來:「先前我也以為我可以的,可是……今日恰恰是我先壞了事!」
「我很高興。」蘇輕鳶主動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怎麼說?」陸離有點受寵若驚。
蘇輕鳶看著他,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我遇到危險,你肯第一時間撲過來救我,難道我不該高興?」
想起那時的情景,陸離仍然有些后怕。
再想想那時露出的幾次破綻,他的心裡就更加擔憂。
他當然不會後悔撲過去接住蘇輕鳶,但對於自己那時的失態,他依舊不能釋懷。
蘇輕鳶笑眯眯地問:「真的怕了?」
陸離雙手環住她的腰,低聲嘆道:「真的怕了,阿鳶!我在想……咱們恐怕註定不能為世人所容,不如我把天下還給鈞兒,咱們離開京城……」
「還沒到那一步吧?」蘇輕鳶輕鬆地笑著,心內卻已掀起了巨浪。
陸離嘆了一聲,沒有接話。
蘇輕鳶在他肩上蹭了蹭,笑道:「我覺得我今日圓得還可以。今後咱們小心些,不要再露出馬腳,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可是,阿鳶,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陸離的聲音有些沙啞。
蘇輕鳶微微一愣,推開了他。
「阿鳶?」陸離疑惑地看著她。
蘇輕鳶坐直了身子,冷聲道:「既然不想繼續下去,就請皇上謹守禮數,不要再摟摟抱抱的了!」
「你誤會了,」陸離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再費盡心思掩人耳目、不想再過這種鬼鬼祟祟不敢見人的日子了!阿鳶,我要光明正大地做你的男人!」
蘇輕鳶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要不要叫太醫過來看看?」
「阿鳶!」陸離拿開她的手,咬牙低吼。
蘇輕鳶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陸離重新強行擁她入懷,啞聲道:「今日在御書房前,看著你費盡心思同我撇清關係,聽著你口口聲聲自稱『哀家』,我這心裡……總覺得你字字句句都像是在罵我,舉手投足都像是在扇我耳光!鳶兒,那一刻,我覺得這世上再沒有比我更無能的男人了!自己的女人就在眼前,我卻不敢承認,世上還有比這更失敗的嗎!」
「你可以換一個角度想想,」蘇輕鳶淡淡道,「只要你堅信我是你父皇的女人,相信你心裡會舒服很多的。」
「可你是我的,不是那個老東西的!」陸離黑著臉吼道。
蘇輕鳶不在乎地撇了撇嘴:「你說是你的,那就假裝是你的好了。你願意鑽牛角尖,我也幫不了你!」
陸離緊緊地擁著她,咬牙道:「我是認真的!阿鳶,如今我只問你,如果有一日,我不再做這個皇帝,或許還會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你還願不願意跟著我?」
「不願意。」蘇輕鳶答得很直接。
陸離愣了一下,放開了手。
蘇輕鳶平靜地看著他:「陸離,我相信這一刻你是真心的,但我只能當你是在開玩笑。而且,這樣的玩笑,以後不要再開了。你是一國之君,不是先前那個可以任性妄為的臨川王!如今的局面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想把這個爛攤子丟給誰?我以為你足夠清醒,我以為兩個月前你把我按在那張床上的時候,就應該清醒地知道你我二人會有什麼樣的結局!」
陸離定定地看著她,許久不語。
蘇輕鳶勾了勾唇角,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進宮之前,我被父親鎖在柴房不得見人的時候,曾以血書向你求救。那時我對我自己說,只要跟著你,哪怕浪跡天涯、哪怕衣食無著,我也是高興的。可是你做了什麼?你回復我的是一封冷冰冰的賀表!陸離,那時候你分明已經放棄了我!後來你對我百般折辱,更是徹底斷掉了你我之間的情分!如今你又說要做我的男人、又說要為我放棄天下——你不覺得很可笑嗎?」